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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奶因此無兒無女,成為村中的五保戶。
五保戶住生產隊公房,草糊的頂棚,兩間。有院牆,原是用泥土砌成,年代久遠了,一塊塊土癱落下來,四周就生出許多空襠。人去人來,不必要走正門,只需一偏腿就能跨過院牆進去。
三奶喜歡石頭,總招呼石頭來家玩。石頭站在半塌的牆外往裡看。三奶兩眼眯作一條縫,招手說:石頭娃,來。
石頭嘿嘿地笑,雙手扒牆,小胳膊用力,左腿搭上去,一撅屁股,人在牆頭了,再一躍就站到院裡。這動作三奶看著高興,不由想起自己做女兒時的英姿,愈發愛那不會說話的石頭。
石 頭抬腳跨過門檻。門檻木料做成,很高,要很努力方能跨過。來回多了,磨噌出光光的背景,尤其一低凹處,最亮光,竟能辨出木料的年輪。進屋,石頭仰看堂屋牆 中央貼掛的一張人頭像,濃眉鳳眼,頜下一顆豆大的痣。石頭在正門看,那頭像的眼睛也盯住他看。石頭又到南牆看,那眼睛還是盯住他看;石頭再到北牆,靠在裡 屋嗚裡哇啦地喊,拉著三奶的在堂屋裡走直線,一手指住那副頭像。三奶曉得了說:傻崽,認得他不?
石頭點頭,他聽娘說過,他家堂屋中央也貼過這麼一個,只是不曾覺察那眼睛是會跟人轉動的。
他是主席,咱們的大救星。三奶用手摩挲石頭的大腦袋,石頭溫順地依在三奶粗糙的衣服上。
三 奶的裡屋是個神秘的地方,外人輕易不肯讓進。一年,縣委書記來慰問軍烈屬,要進裡屋體察三奶起居情況。三奶忽地變了臉,立在門口,雙臂伸開,挺起身軀,一 副相當年面對敵人槍口臨危不懼,誓死抗爭氣勢。縣委書記大尷尬,但也不勉強,在堂屋裡小板凳上坐一坐走了。出門時還交待村支書,要照顧好三奶生活,雖然她 有些神經。
三奶屋裡的神秘就出了名。然而,三奶對小啞巴石頭卻不保密,還特意領他進去。裡屋陳設十分簡單,一張棗木大床,是分地主黨扒皮 的家業,床上一雙破被子,已補了許多補丁,因為日日拿出去翻曬,散發出陽光的味道。床頭一個木箱,不知放些何物,終日鐵鎖高掛,盡裡面有一塊乾淨聖潔的地 方,牆壁上掛一幅畫,下面置一張方桌,鋪有白毛巾,上擺香爐,爐裡灰滿,終年不斷香火的樣子。
讀那畫,是毛澤東、周恩來、朱德三人的合影。
跪下,孩子。三奶說。
石頭抬頭看三奶,一臉不解。
在這兒跪下,娃崽。三奶指著方桌前面一場空地,那裡有淺淺的兩個土坑,正好可以放膝蓋進去。
石頭跪下了,兩眼不由去仰視那副畫。
你娘生你時,把棗木床一枝龍鳳爪都扯斷了。三奶自言自語:真是這樣,讓我再算一算。三奶伸出瘦若竹節的手指,來回扳算,上下顫動,念念有詞。稍傾,皺眉沉思道:娃崽果真是命定的文曲星下凡,合該讓你知道哩。
石頭跪著,看三奶變戲法似地摸出三根白河橋香菸,神態莊重地依次點燃,依次排在方桌上。然後和石頭並排而跪,雙掌合十於胸前,閉上眼口中喃喃有詞:大救星,總理,朱老總,請吸菸吧,會吸呢,你就吸,不會呢,也收下俺這份心意。
石頭看罷閉眼的三奶,又去看三根明滅的香菸。三縷青煙裊裊升起,氤氤於三位領袖四周,石頭望得入神,眼前幻化出三位慈祥微笑的老人,隱隱有笑語入耳。
顯聖了,顯聖了!三奶的驚喜打醒了石頭,看那三根香菸,兩根已將燃盡,另一根完整依舊。
石頭迷惑地看住三奶一張蒼白的老臉。
三奶握過石頭一雙小手,眼睛樂得眯成一條縫:瞧見麼,毛主席和朱老總會抽菸,煙就吸完了,總理不吸菸的,那根煙就沒動過。
石頭覺得雙膝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