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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寶白了老爺一眼,扭著腰說:“為什麼不能?我們沒把的伺候你們男人,為什麼帶把的就不能伺候伺候我?”老爺一臉無奈。老爺順眼看了一眼立在門房的二管家。“我就要一個帶把的!”小金寶說完了這句話生氣地走了,她在臨走之前拎住老爺的兩隻招風耳晃了兩晃,老爺的光頭弄得像只撥浪鼓,但小金寶的這一手分寸卻是極好,生氣、發嗲、撒嬌和不依不饒全在裡頭,看得見七葷八素。老爺望著小金寶遠去的屁股心裡癢癢的,故意虎著一張苦臉。老爺背了手吩咐二管家說:“再依她一回,給她找個小公雞。”二管家低下頭,小心地答應過。臨了老爺補了一句:“好好挑,挑一個沒啼的。”
上海往事 第一章(2)
我跟在二管家的身後走向那扇大鐵門。大鐵門關得很嚴,在我走近的過程中,左側的一扇門上突然又開啟了一道小鐵門。開門人又高又大,面板像白蠟燭,滿臉都是油光,他的手背與腮邊長滿亞麻色雜毛,眼珠子卻是褐色的。最讓人放心不下的是他的睫毛,在他關注別人時他的睫毛總讓人覺得他是個假人。他的兩道褐色目光緊盯住我。我提了木箱望著他,腳下被門檻絆住了,打了一個踉蹌。二管家伸出手扶住我,一臉不在乎地說:“別怕,他是個白俄。”白俄伸出兩隻大巴掌,在我的身體上上上下下拍了一遍。二管家對他說:“小東西才十四。”白俄馬上對二管家討好地一笑,這一笑把我嚇壞了,我貼到了二管家的身邊。二管家笑著說:“第一次進唐府都這樣。”
唐府的主樓是西式建築。石階的兩側對稱地放了許多盆花。蘭草沿了牆腳向兩邊茂茂密密地蓬勃開去。院子裡長了法國梧桐,又高又大,漏了一地的碎太陽。二管家領著我從右側往後院走。小路夾在兩排冬青中間,又幹淨又漂亮,青磚的背脊鋪成“人”字形,反彈出寧和清潔的光。我聽見了千層布鞋底發出的動聽的節奏,走在這樣的路上心裡自然要有發財的感覺。
“有錢真好。”我忍不住小聲自語說。
“有錢?這算什麼有錢?”二管家說,“大上海隨你找一塊洋錢,都能找到我們老爺的手印。”
“怎麼才能有錢?”我把箱子換到另一隻手上說。
“你越喜歡錢,錢就越是喜歡你。”
“錢喜不喜歡我?”我急切地問。
“到上海來的人錢都喜歡,”二管家不緊不慢地嘮叨說,“就看你聽不聽錢的話。”二管家是個愛嘮叨的人,一路上他的嘴巴就沒有停止啃咬。我的運氣不錯,一下子就碰上了饒舌的人。饒舌的人一般總是比寡言者來得和善。
我說:“怎麼聽錢的話?錢能說什麼話?”
“說什麼話?”二管家說,“這年頭錢當然說上海話。”
我跟了兩步,說:“我聽錢的話。”
二管家寬容地一笑,摸了我的頭說:“那你就先聽我的話。——你要錢幹什麼?”
“回家開豆腐店,等我有了錢,我回家開一個最好的豆腐店。”
“豆腐店?豆腐店算個屁。”
對面走過來一個女傭,她的手裡捧了一大塊冰,涼氣騰騰。女傭從二管家面前走過時立即堆上笑,用奉承的語調叫“二管家”。二管家點過頭,鼻孔裡哼一聲,算是答應。
回頭想想二管家這人有意思。我做人的道理有一半是他教的。誰和他在一起他也會教誰,他喜歡說話。二管家這人喜歡說話,就像我現在這樣。人上了歲數牙齒就拼不過舌頭了。二管家這人其實心不大,能在虎頭幫唐老大的手下混得一個體面差事二管家心滿意足了。現在想來二管家這人其實可憐。他是個極聰明的人,在大上海,他的心思全耗在別人的心思裡了。他整天察言觀色,瞪了一雙眼睛四處打聽,為的是什麼?在上海灘能混得像個人。他越想像個人其實越來越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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