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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弄堂,街燈已經亮了。他把他寫給曼楨的那封信拿出來辨認了一下。是第二封信。第一封她想必收到了。其實第一封信已經把話說盡說絕了,第二封根本就是多餘的。他立刻把它撕成一片片。
賣蘑菇豆腐乾的人遠遠吆喝著。那人又來了。每天差不多這時候,他總是到這一帶來叫賣,大街小巷都串遍,一個瘦長身材的老頭挽著個籃子,曼楨住的弄堂裡,他每天一定要到一到的。世鈞一聽見那聲音,就想起他在曼楨家裡消磨過的無數的黃昏。&ldo;豆‐‐幹!五香蘑菇豆‐‐幹!&rdo;沉著而蒼涼的呼聲,漸漸叫到這邊來了,叫得人心裡發空。
於是他又想著,還可以到她姊姊家裡去問問,她姊姊家他上回去過一次,門牌號數也還記得,只是那地方很遠,到了那兒恐怕太晚了。他就多走了幾步路,到附近一家汽車行叫了一輛汽車,走到虹橋路,天色倒還沒有黑透。下了車一撳鈴,依舊在鐵門上開了一個方洞,一個僕人露出半邊臉來,似乎還是上次那個人。世鈞道:&ldo;我要見你們太太。我姓沈,我叫沈世鈞。&rdo;那人頓了一頓,方道:&ldo;太太恐怕出去了,我瞧瞧去。&rdo;說著,便把方洞關上了。世鈞也知道這是闊人家的僕役應付來客的一種慣伎,因為不確定主人見與不見,所以先說著活動話。可是他心裡還是很著急,想著曼楨的姊姊也許倒是剛巧出去了。其實她姊夫要是在家,見她姊夫也是一樣,剛才忘問一聲。
在門外等著,他也早料到的,一等就等了許久。終於聽見裡面撥去門閂,開了一扇側門,那僕人閃在一邊,說了聲:請進來。汽車道走進去,兩旁都是厚厚的冬青牆。在這傍晚的時候,園子裡已經昏黑了,天上倒還很亮,和白天差不多。映著那淡淡的天色,有一鉤淡金色的蛾眉月。
世鈞在樓窗下經過,曼楨在樓上聽見那腳步聲,皮鞋踐踏在煤屑路上,這本來也沒有什麼特異之點,但是這裡上上下下就沒有一個人穿疲鞋的,僕人們都穿布鞋,曼璐平常總穿繡花鞋,祝鴻才穿的是那種粉底直貢呢鞋子。他們家也很少來客。這卻是什麼人呢?曼楨躺在床上,竭力撐起半身,很注意地向窗外看著,雖然什麼也看不見,只看見那一片空明的天,和天上細細的一鉤淡金色的月亮。她想,也許是世鈞來了。但是立刻又想著,我真是瘋了,一天到晚盼望世鈞來救我,聽見腳步聲音就以為是世鈞。那皮鞋聲越來越近,漸漸地又由近而遠。曼楨心裡急得什麼似的,因想道:&ldo;管他是誰呢,反正我喊救命。&rdo;可是她病了這些時,發熱發得喉嚨都啞了,她總有好些天沒有和任何人說過話了,所以自己還不大覺得。這時候一張開嘴,自己都吃一驚,這樣啞著嗓子叫喊,只聽見喉嚨管裡發出一種沙沙之聲罷了。
房間裡黑沉沉的,只有她一個人在那裡,阿寶自從上回白拿了她一隻戒指,就沒有再進來過,一直是張媽照料著。張媽剛巧走開了一會,到廚房裡吃年糕去了。這還是正月裡,家裡剩下很多的年糕,傭人們也可以隨時做著吃。張媽煮了一大碗年糕湯,才呷了一口,忽見阿寶鬼鬼祟祟地跑進來,低聲叫道:&ldo;張奶奶,快上去!叫你呢!&rdo;張媽忙放下碗來,問道:太太叫我?話,只當是曼楨那裡又出了什麼意外,慌得三腳兩步跑上樓去。阿寶跟在後面,才走到樓梯腳下,正遇見那男僕引著世鈞從大門外面走進來。世鈞從前在曼楨家裡看見過阿寶的,雖然只見過一面,他倒很記得她,因向她看了一眼。阿寶一時心虛,怕他和她攀談起來,要是問起顧家現在搬到什麼地方去了,萬一倒說得前言不對後語。她只把頭低著,裝作不認識他,逕自上樓去了。
那男僕把世鈞引到客廳裡去,把電燈開了。這客廳非常大,佈置得也極華麗,但是這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