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第1/3 頁)
街道轉了個彎,便聽見音樂聲,提琴奏著東歐色彩的舞曲。順著音樂聲找過去,找到那小咖啡館,裡面透出紅紅的燈光。一個黃鬍子的老外國人推開玻璃門走了出來,玻璃門蕩來蕩去,送出一陣人聲和溫暖的人氣。世鈞在門外站著,覺得他在這樣的心情下,不可能走到人叢裡去。他太快樂了。太劇烈的快樂與太劇烈的悲哀是有相同之點的‐‐同樣地需要遠離人群。他只能夠在寒夜的街沿上踟躇著,聽聽音樂。
今天一早就在公共汽車站上等她。後來到她家裡去,她還沒回來,又在她房間裡等她。現在倒又在這兒等她了。
從前他跟她說過,在學校裡讀書的時候,星期六這一天特別高興,因為期待著星期日的到來。他沒有知道他和她最快樂的一段光陰將在期望中度過,而他們的星期日永遠沒有天明。
六
世鈞的母親叫他一到上海就來信,他當夜就寫了一封簡訊,手邊沒有郵票,預備交給叔惠在辦公室裡寄出。第二天早上他特地送到叔惠的辦公室裡來,藉此又可以見曼楨一面。
曼楨還沒有來。世鈞把那封信從口袋裡摸了出來,擱在叔惠面前道:&ldo;喏,剛才忘了交給你了。&rdo;然後就靠在寫字檯上談天。
曼楨來了,說:&ldo;早。&rdo;她穿著一件淺粉色的旗袍,袖口壓著極窄的一道黑白辮子花邊。她這件衣服世鈞好像沒看見過。她臉上似笑非笑的,眼睛也不大朝他看,只當房間裡沒有他這個人。然而她的快樂是無法遮掩的。滿溢位來了的生之喜悅,在她身上化為萬種風情。叔惠一看見她便怔了怔,道:曼楨今天怎麼這樣漂亮?出話來,並且紅了臉。世鈞在旁邊也緊張起來了。幸而曼楨只頓了一頓,便笑道:&ldo;聽你的口氣,好像我平常總是奇醜。&rdo;叔惠笑道:&ldo;你可別歪曲我的意思。&rdo;
曼楨笑道:&ldo;你明明是這個意思。&rdo;
他們兩人的事情,本來不是什麼瞞人的事,更用不著瞞著叔惠,不過世鈞一直沒有告訴他。他沒有這慾望要和任何人談論曼楨,因為他覺得別人總是說些隔靴搔癢的話。但是他的心理是這樣地矛盾,他倒又有一點希望人家知道。叔惠跟他們一天到晚在一起,竟能夠這樣糊塗,一點也不覺得。如果戀愛是盲目的,似乎旁邊的人還更盲目。
他們這爿廠裡,人事方面本來相當複雜。就是上回做壽的那個葉先生,一向植黨營私,很有許多痕跡落在眾人眼裡。
他仗著他是廠長的私人,膽子越來越大,不肯與他同流合汙的人,自然被他傾軋得很厲害。世鈞是在樓下工作的,還不很受影響,不像叔惠是在樓上辦公室裡,而且職位比較高,責任也比較重。所以叔惠一直想走。剛巧有一個機會,一個朋友介紹他到另外一爿廠裡去做事,這邊他立刻辭職了。他臨走的時候,世鈞替他餞行,也有曼楨。三個人天天在一起吃飯的這一個時期,將要告一段落了。
他們三個人在一起,有一種特殊的空氣,世鈞很喜歡坐在一邊聽叔惠和曼楨你一言我一語,所說的也不過是一些浮面上的話,但是世鈞在旁邊聽著卻深深地感到愉快。那一種快樂,只有兒童時代的心情是可以比擬的。而實際上,世鈞的童年並不怎樣快樂,所以人家回想到童年,他只能夠回想到他和叔惠曼楨三個人在一起的時候。
世鈞替叔惠餞行,是在一個出名的老正興館,後來聽見別的同事說:&ldo;你們不會點菜,最出色的兩樣菜都沒有吃到。&rdo;
叔惠鬧著要再去一趟,曼楨道:&ldo;那麼這次你請客。&rdo;叔惠道:怎麼要我請?這次輪到你替我餞行了!候,叔惠說沒帶錢,曼楨道:&ldo;那麼我替你墊一墊。待會兒要還我的。&rdo;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