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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疑地看了劍雲一眼,然後埋下頭望著桌面,自語似地說:“不快活的事情實在太多了,不過——”她突然嚥住了下面的話,低聲嘆了一口氣。
“其實,二小姐,像你這樣的人不應該這麼想。”劍雲看見她的愁容比想到自己的痛苦還更難堪。他是一個把自己看得十分渺小的人。他安分地過著孤寂的、屈辱的生活,沒有一點野心,沒有一點不平。他常常把他的生存比作一個暗夜,在這暗夜中閃耀著兩顆明星。第一顆是琴。後來的一顆就是淑英,這還是最近才發見的。這兩顆星都是高高地掛在天際,他不敢捱到她們。他知道他是沒有希望的。他崇拜她們,他甚至不敢使她們知道他的虔誠。第一顆星漸漸地升高,升高到他不能夠看見她的光輝了。在他的天空中發亮的就只有這第二顆星,所以他更加珍愛她,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貴重。他說話不像在安慰,彷彿是在懇切地央求:“你年紀很輕,比琴小姐還年輕。現在正是你的黃金時代。你不比我們。你不應該時常去想那些不快活的事情。你是個絕頂聰明的人,你不會不曉得憂能傷人。”他望著她的略帶愁容的臉,他心裡感到一陣絞痛。許多話從心底湧上來。但是他的咽喉卻似乎突然被什麼東西阻塞了。他覺得她的求助似的眼光在他的臉上掠過,他覺得他的全身的血都衝到了臉上。他不能夠再注視她的臉。他便把眼睛抬起去看池塘裡在陽光下發亮的水面。但是在那水面上他看見的依舊是那一張帶著哀愁的溫淑的少女的面龐。
“陳先生,你的意思我也很明白,”淑英感激地笑了笑,聲音平穩地說,但是在劍雲的耳裡聽來,就像是哀訴一樣。“只怪我自己太懦弱、太幼稚。我常常想不開,常常陷在無端的哀愁裡面。只有琴姐同二哥有時候來開導我。不過琴姐不能夠常常到我們家來;二哥的事情又多,不常在家。我平日連大門也不出。整天在家裡看見的就只有花開花謝,月圓月缺,不然就是些令人厭煩的事情。所以我過的總是愁的日子多,笑的日子少。”她越說下去,聲音越拖長,越像是嘆息。她說到最後忽然埋下頭,靜了片刻,使得劍雲痛苦地想:她在淌眼淚了。但事實上她並沒有流淚。她慢慢地把頭抬起,像小女孩似地微微一笑。她又說:“我的夢很多。近來也做過幾個奇怪的夢。說來也好笑,我有時居然痴心盼望著會有一兩個好心腸的人來救我。我怕我這樣亂想下去將來會想瘋的。”
淑英雖是對劍雲說話,但是她的眼睛總要偏開一點去看淑貞,或者看柳樹,看水面。劍雲的眼光卻時時在她的臉上盤旋,有時輕輕地觸到她的眼角,又馬上膽怯地避開了。他始終注意地聽她說話。他從沒有像這樣地激動過。幾個念頭在他的心裡戰鬥。他的心彷彿拚命在往上衝,要跳出他的口腔。他想說一句話,他預備著說一句話。他的嘴唇動了好幾次。但是他的心跳得太厲害了,他不能夠說出一個清楚的字。
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通紅,汗珠從額上沁出來。他覺得她們幾姊妹都用了驚愕的眼光在看他,他覺得她們都已經知道了他的秘密,她們會生他的氣。他不知道要怎樣做才適當。他有點著急,又現出張惶失措坐立不安的樣子。他端起茶杯剛剛喝了一口,突然嗆咳起來,便把杯子放回到桌上,埋下頭摸出手帕掩住口咳了幾聲嗽。這時淑英姊妹才驚覺地帶了關切的眼光來看他。淑英給他換了一杯熱茶,放在他面前,溫和地說:“陳先生,吃杯熱茶,就會好一點。”
“二小姐,難為你,”劍雲掙扎著吐出了這句話,過後止了咳,又揩了鼻涕,連忙端起杯子喝了兩口熱茶。他又停一下,噓了一口氣,再大口地把茶喝光了。
“陳先生,你應該好好地養息身體。我們很少看見你笑過,你是不是也有什麼不如意的事情?”淑英看見劍雲放下杯子便關心地問道,她說後一句話的時候聲音很低,而且不大清楚。
劍雲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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