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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河不再是一條臭河浜以後,我對它的記憶就變得像愈發清澈的河水般稀薄。不再黏稠,也沒有沉澱。
小時候我每個週末都要去外婆家,外婆家住在虹口區的橫浜橋,我跟媽媽一起坐21路電車,搖搖擺擺從西藏路穿到海寧路,然後,就能夠聞到蘇州河的氣味。
這氣味我在小說裡曾經很多次地形容過,像發臭的鹹魚,浸過汗水的跑鞋,腐爛的動物與植物混合在一起。它會隨著天氣的變化而變化,夏天悶熱的雷雨前夕,這氣味最為濃郁,隔著一兩站路的時候,就從車窗外飄進來,於是打著瞌睡的我就醒過來,拉拉媽媽的袖子,準備下車。下過雨之後,味道就變成了另外一種,不再那麼劇烈,但是瀰漫在整片透明的空氣裡,河面上搖擺著一些生命力極其頑強的水葫蘆,竟然是綠色的,在黑壓壓的水域裡顯得極不真實。而我是從不接近河邊的水域的,因為那兒常常漂浮著糞便和垃圾,偶爾也有貓或者老鼠的屍體。
那時候,我在一個離外婆家近的輔導學校裡,學英文,媽媽常常會用腳踏車帶我從蘇州河邊上的小路,抄捷徑,一路騎到學校。我討厭坐擁擠的公交車,而坐在媽媽的腳踏車後面,則覺得風景頗好。但是現在想來,那段路途真的不算短,媽媽那時候還很年輕,跟所有的上海女人一樣,騎腳踏車的本事都很大,能夠穿著很長的連衣裙騎腳踏車都沒有問題。
有一段路非常艱險,兩邊都是待拆未拆的棚戶區,夏天總是可以看到渾身是肥皂泡沫的人,站在蘇州河邊上,直接用一根接著自來水的橡皮管子沖水洗澡。蘇州河還沒有整治,河堤沒有欄杆,只是堆著些巨大的石頭。去的時候總是正值傍晚,太陽落山,晚風徐徐,很美好,而回來的時候,就變成了漆黑的晚上,沿著蘇州河的路沒有路燈,地上還全部都是坑坑窪窪,一不小心就要吃個彈簧屁股,頭頂還總有瞎了眼的蝙蝠,胡亂飛舞,我就只能緊緊閉起眼睛來,心裡害怕得要命,而鼻子裡則充滿了蘇州河的氣味,夾雜著河兩邊人家燒煤球爐的煤炭味。
現在想起來,那段時間大概是我與媽媽最親近的一段時間,我們每個星期裡有好多天,一起在蘇州河旁邊穿梭,有時候下小雨,我就把頭套在媽媽的雨衣裡,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只是聽到雨水砸在雨衣上細密的聲音,以及鼻腔裡,下雨時河水那股難得的新鮮氣味。
這些細節我都曾經寫到小說裡,對我來說,我的童年始終是與那股河水的氣味聯絡在一起的。有時候颱風季節,暴雨之後,家裡天井的窨井來不及下水,或者下水道的水倒灌上來,也會帶來一股蘇州河水的氣味,於是我便總是幻想,趁著外面水勢正猛,坐在洗澡的木盆裡漂流出去的話,還真不知道會漂到什麼地方去呢。
在我的小說《天空晴朗晴朗》裡面,寫到一個男孩因為與人打賭,結果跳水死在了蘇州河裡面。在我的童年時代,其實並沒有聽說過有人跳蘇州河淹死,所以這個情節是來自於我的朋友。那時候他住在靠近黃浦江那頭的蘇州河,那兒河水的氣味顯然要比位於城中的河流淡很多,那兒的河水據說散發著一股類似於海的鹹腥氣味。
蘇州河不見了(2)
我這個朋友從小是在那一端的蘇州河長大的,有一次他與朋友比賽跳水,大概就是《陽光燦爛的日子》裡的小孩從游泳池的十米跳臺上往下跳,而他們就是從蘇州河的河堤上直接往底下跳,結果當他上岸的時候,就看到整個右手的胳膊都被利器拉開了,而翻出來的肉被河水浸泡過以後,就開始泛白。當時那兒的河底沉了很多東西,生鏽的鐵架,船隻什麼的,就像是個沉默的河底世界。而令我難以想象的是,要跳進那麼骯髒的河水裡,究竟是需要多麼大的勇氣才可以啊。
多年以後曾經有段時間,我經常會在夜晚去坐一坐輪渡,輪渡在黃浦江上撒上一堆白色泡沫,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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