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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當她說出當年的事情時,他便坦率認了,不要說「我早都忘了」這樣的話,或許一切傷心事都不會有了。
可是少年脾性,總要賭一口氣。有時是他賭贏了,有時是她賭贏了,最後他發現,他們兩個,誰都沒有能贏。
時光的重壓下,所有人都是輸家。
他們究竟是何時開始糾纏在一起的?是去年六月的那個大雨夜嗎?不,也許是更早以前。也許是當他還是一個紈絝小太子的時候,偷溜到秘書省去扒拉著官舍的窗,看見那個似有若無的柔軟杏紅的影子的時候——
他就已萬劫不復。
那時他才十三歲,還是幼童的年紀。
這樣的年歲,彷彿一切的任性妄為都可以被一句「頑童無知」所寬宥。他在一個個幽暗的清晨或黃昏溜出少陽院,在大明宮的千門萬戶間徘徊逡巡,他知道他的母妃再也不會在他身後安靜地等他歸去。
五年了,母妃死了五年了。
宮裡的女人都說,太子是個沒心沒肺沒臉沒皮的孩子,顏德妃在的時候他不盡孝,顏德妃死了以後他還貪玩,雖則偶爾見他獨個在顏德妃生前最愛的百草庭中流連,可是那又有什麼用呢?
說得沒錯啊。他問自己。
那又有什麼用呢?
橫豎太陽還是東升西落,橫豎大明宮不會塌,曲江水不會倒流,而他每日裡穿的衣裳都不能透出分毫的悲傷reads;[綜英美劇]躍動的靈魂。
他就是這樣一個無藥可救的孩子。
這個無藥可救的十三歲的孩子,在一個爛漫的春日裡,在秘書省窗外的柳蔭下,遇見了一個人。
一個女人。
「你為何不讓我見見你的模樣?」
「我阿家說,女孩子不興給外面男人瞧的。」
「你真聽你阿家的話。」
「難道你不聽?」
「我阿家死了。」
那少女不再說話了。他趴在窗沿上望過去,只看見她的側影,長發掩了她的臉容,只露出尖尖的下頜與纖白的頸,像傳說中的狐狸精。她的襦裙是嬌艷的杏紅,衣料貼著窗兒,他好幾次想伸出手去觸碰一下,卻又猝然收回。
她就像一幅畫,他害怕自己將她驚動了,這畫裡的人就消失了。
融融洩洩的春日,酥風中的柳條拂得人心發軟,那大約是男孩第一次感受到的疼痛。由潛滋暗長,漸至澎湃洶湧,他卻連她的臉都不曾見過。
他剛來的時候,還需踮著腳。大半年過去,那窗臺已矮至他的胸口。
當他終於長至可以輕鬆看見窗內情形的高度,她不再來了。
她錯待過他麼?不,不曾的。只是他自己揣錯了心思。在她眼裡,自己是不是始終沒有長大?始終是她窗下,那個巴巴望著她背影的孩子。始終是在她窗下放了許多奇怪物事,又每每謊稱與己無乾的孩子。
他放過死了的蟬,他從大夏天的香樟樹杈上抓下來的。他放過五顏六色的蝴蝶翅膀,他在御花園裡撲了整整三日才集齊的。他放過一壺夜火蟲1,蓋緊了,大白天裡她拿過去,什麼也沒看見,還說:「你總算不送活物了。」
結果第二日他來時,官舍裡亂成一團糟,下人們都在抓蟲子。
……最後,他放了一管白玉笛。
她為何要走?就如母妃一樣,無視他的守候與挽留。他後來在書裡讀到了宋玉的兩篇賦,說楚襄王半夜遇見了神女,夜半來、天明去,做了一場了無痕跡的春夢。
他便覺她也是自己的一場春夢。
她也不過是自己的一場春夢。
好端端的人,為什麼要為一場春夢費神?
他發笑,一旁的劉嗣貞看得愣住。寒冬的雪影裡,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