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第1/3 頁)
雲巧在哭。
令秧就是在這時候才發現,她的袖口髒汙了一片,都是湯藥。
她也想去換衣裳,可是當她坐在老爺床邊的時候,突然就沒了站起來的力氣。她靜靜地看著他,她覺得他並沒有變‐‐跟平日裡熟睡的樣子別無二致,除了氣若遊絲。亂了這麼些時日,她終於有空閒好好想想,這一切究竟是怎麼發生的。她過了一個記憶裡最好的年‐‐初二的時候,哥哥嫂子來唐家瞧她,春妹已經有些認生了,不肯要她抱,直往嫂子身後躲,嫂子抓著她的手,端詳著她的髮髻,還有臉頰上的花黃,由衷地說:&ldo;姑娘出落得益發好了。&rdo;然後,就到了正月十五。
她們原本都在二樓的暖閣裡摸骨牌‐‐原本,元宵節她們是可以坐車出門去看一眼花燈,但是因為雲巧的身子不方便,所以令秧也不肯去了‐‐為了不讓雲巧看著眼饞。蕙姨也非常難得地跟她們一起玩。令秧對這些遊戲素來不擅長,可是她不在乎輸,她喜歡這份兒熱鬧。滿院子的花燈都點上的時候,二樓的那道欄杆被一團一團的光線和影子切碎了,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水汪汪的,那件洋紅色棉比甲上滾著的那些銀線的花,全都細細地閃在眼神裡,滿屋子的人其實都在暗自讚嘆夫人今天怎麼這麼好看;她也不知道雲巧是什麼時候扶著一個丫鬟,跟著哥兒走到了天井裡,好像是想湊近了看看那座精緻的八仙過海燈;她不大確切知道老夫人是什麼時候被請了過來:除夕夜的爆竹聲又讓老夫人犯病了,十幾天裡老夫人也沒怎麼見客。她倒是記得蕙娘對老爺說了一句,不然算了,老夫人肯定已經歇下了。可是老爺說,那就差人去看看,若老夫人還沒睡下,就請來一起看看這些花燈。她記得老夫人端正地坐在一角,衣裳頭髮都整整齊齊,可是神情卻還是像被綁著。她也記得她還跟老夫人說了兩句話,把迴廊上的燈指給她看,老夫人似乎還衝她奇怪地笑了笑。
燈謎都是老爺和哥兒做的。念出來,大家猜。蕙娘猜中的最多。令秧頭一樣就吃了虧‐‐她不識字,所以那些謎底是字的燈謎,她全都不懂,只能跟著猜一猜那些謎底是物件兒的,這個令秧倒是擅長。一整排懸在欄杆上方的花燈裡,她就喜歡一盞做成花籃樣子的。她想看看那盞燈上究竟有什麼燈謎,於是她走出了暖閣,不想燈謎沒有寫在面向她的那一側‐‐她伸手費力地去夠,想要把這盞燈掉轉個方向。雲巧在天井裡急慌慌地仰著脖子沖她喊:&ldo;夫人,仔細別掉下來‐‐&rdo;老爺就是在這個時候站到她身邊的,她的手臂太短,可是老爺輕鬆地一伸胳膊就碰到了那個花籃。她終於看到了燈謎‐‐那幾行蠅頭小楷是出自蕙孃的女兒,三姑娘的手,她雖不認得,可她由衷覺得它們秀美安寧。老爺站得遠了些,笑道:&ldo;看著了又怎麼樣,你念出來試試,給眾人猜。&rdo;身後眾人都笑了,她聽到或是蕙娘,或是一個老夫人身邊的丫頭說:&ldo;老爺您不能瞧著夫人好性兒就欺負她呀。&rdo;
她就是在這個時候聽見一陣傢俱倒地的聲音,她以為不過是誰弄倒了凳子,老夫人張著雙臂沖了過來,像是被一隻鳥附了體。當眾人回過神來的時候,老夫人已經對著欄杆邊上的老爺撞了過去。撞完了,自己栽在地上歪向一邊,像平日裡犯病時候那樣念著別人聽不懂的話。欄杆斷了,老爺砸在了雲巧的眼前。老爺下墜的時候扯住了懸掛花燈的線,線斷了,頃刻間,一長排的花燈像是雁陣一樣從兩邊向中間靠攏,自半空中傾倒下去。所謂火樹銀花,指的原來是這個。老爺悄無聲息地躺在地上,身子壓癟了一個鯉魚燈,老爺的袖子被鯉魚燈躥出的火苗燒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