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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聿飛想辯解，說那是應該的，他本來就欠她。

媽媽決絕地說不要。

轉院去北京的前一天，媽媽拔掉了輸液的儀器管，停止了心跳。

時聿飛真的後悔。

媽媽一直有抑鬱史，他早就知道，卻從沒注意過媽媽早就心存死志。

那天下大暴雨。

病房裡的電視播放著路盛獲得坎城影帝的新聞。他怔怔地看著，回頭看一眼臉上蒙著白布的媽媽。

好奇怪，人在悲傷到極點的時候，是恍惚的，精神飄飄蕩蕩。

他靠在病床的床腳，垂著頭打了個電話給路盛。

又是熟悉的沉默，沉默了好久好久，他說：「……爸爸。」

「我媽死了。」

「自殺。」

路盛沒有說話。

後來，時聿飛很多次後悔過這個電話。

是真的後悔。

他恨過路盛，但他從來沒有想過要他去死。

路盛的自殺有跡可循。

亨廷頓舞蹈症難以治癒，他的職業生涯將會慢慢走向終結。人到中年，孑然一身，家庭支離破碎。身為巨星，光環巨大，精神上的壓力也巨大，彼時輿論纏身，他給身邊許多人都帶來過傷害，間歇性抑鬱、焦慮，精神分裂，都發作過。

電影得獎了，他站在了最光輝的頂點上，人生好像再無遺憾，精神上的壓抑和痛苦徹底吞沒了他。

接到那樣一個電話之後，他孤獨走向了boa海灘。

就當是贖罪吧。

小雪，你不要走太快，人生的路我們沒能一直一起走，就讓我陪你走完這一段黃泉的路吧。

-

醫院太平間裡，時聿飛看見媽媽靜靜躺在床上。

低頭，看見手機上路盛自殺的爆炸新聞。

那一瞬間其實是空白的。

幾乎是在一天之內，他失去了兩個血緣上的親人。

他無數次回想，自己給路盛打電話，到底是為了什麼。

其實只是太脆弱，下意識想要找一個人間的依靠。電話裡他沒說出來的是，不管怎麼樣，媽媽走了，我在人間只剩你了……爸爸。

他沒想到這個電話會讓路盛選擇同一天走。

恨他當初的背叛。

恨他如今的懺悔。

最恨他不負責任，從沒想過承擔父親的責任，就這樣突然的猝不及防地離開，留他一個人。

這樣模模糊糊地想著，時聿飛在某一瞬間突然意識到，自己血緣上的親人，今天過去之後，只剩下了妹妹一個。

時聿飛精疲力竭地收拾完媽媽的後事，靠坐在太平間牆邊，想起了一句詩。

「死亡是一枚沉重

而乾淨的果實

我們吃下去醫治太多活著的病症」

他拿出手機，給路盛發去了一條資訊。

他說：我恨你。你死了，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媽媽的屍體在醫院太平間停了一天，被送去殯儀館火化。屍體推進火化爐，猛的一聲，機器發動起來。

等回過神，八十斤的媽媽只剩了三斤。

等回過神來。

妹妹抱著裝骨灰的罈子，眼淚盈盈問：「哥哥，回家嗎？」

回家。

有妹妹，就還有家。只是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張嘴想說話，發不出聲音。

妹妹先回家了。

他有點茫然地在街上走著。下大暴雨，走著走著，他看見了一家熟悉的店，看到了一個他一直想認識，卻一直膽怯不敢認識的人。

他帶著大雨，闖進了那間小小的餐廳，最終卻只能蒼白無力地在紙上寫「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