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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去上班,梅母親沒去,她的臉讓父親揍爛了。她紅腫著眼,站我面前。我怕她說什麼,又想聽她說些什麼。站著站著,梅母親就一把把我摟懷裡,臉貼住我胸,哭開了。梅母親的動作嚇壞了我,可是她的淚好猛,決堤似的,濕了我一大片。我忍不住就捧住了那張臉,後來我回想,那張臉的確很特別。
桔子有時住家裡,有時住廠裡。桔子一來,梅母親便少言寡語,目光躲躲閃閃,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桔子一走,梅母親的話又多了,不管父親揍沒揍她,她都樂意把話說出來。梅母親最愛說的一句是,誰讓你們長大,長大有什麼好?梅母親抓著我的手,讓我叫媽,我叫不出。梅母親急了,虎子我要你叫,叫呀。梅母親的樣子像是再不叫就沒機會了,她的臉已紅起來,抓著我的手在微微顫抖。我還是叫不出,越這樣越叫不出。梅母親臉上變幻著顏色,被父親揍過的身子波浪起伏,求我的語氣哀怨極了。我紅赤了半天臉,梅——後面便沒了。
梅母親像是被電擊了一下。
父親揍梅母親的頻率越來越高。父親像一根上足了勁的發條,一挨著梅母親,就突突地跳起來。父親有癮了。常常是在半夜裡,梅母親的喊叫訊號彈一樣射過來,我不能睡了,大睜著眼睛,開始想一些事情。現在想想,那些事情豈是一個十八歲的小男人能想清楚的?父親不遺餘力,像個聲音製造專家,讓夜晚充滿各種各樣我不能接受的懸念。
梅母親越發對上班提不起信心,甚至有點憎恨了。更樂意做的事倒是從單位逃回來,鑽進我的屋子。那個夏天我對工作的期待已降到冰點,我把時光困縮在小屋裡,心情接近黯淡。梅母親一遍遍說對不起,說多了我便煩煩地叫一聲,不想聽呀!梅母親突地噤了聲,雙手絞在一起,比我還無助。
只要一捱揍,梅母親就跑過來逼我叫媽。父親揍多兇,她逼多兇。我被她逼得沒退路了,她捏我、掐我、抓我。我被她弄得很痛,喉嚨裡那個字快要堅持不住,眼看要奔出來,可就是不奔。梅母親像是被我激怒了,突然用力,十個手指深陷我肉裡,身體極像蓄滿了水的池子,隨時都可能潰決。我張著嘴巴,突然有了一種喊叫的慾望。梅母親的半個身子壓住了我,我的臉被她牢牢壓迫住,嘴巴撥出的氣息在她胸脯上蔓延。梅母親顧不得什麼了,一邊抓我一邊說,叫呀,叫!
我透不過氣來,我快要窒息。我狠足了勁,梅——
後面那個字被她壓斷了。
叫呀,叫!
梅——
梅——
梅——
我一次次地,重複著、斷裂著、嘶啞著,就是叫不出。
梅母親急得要抓她自己了,她的手已經在抓她自己。我看見梅母親抓得很瘋狂,很要命。我罵自己,快叫呀,又叫了一聲,梅——!
梅母親忽地就癱軟了。
那個夏天梅母親像是沉迷到什麼裡去了,父親不揍她的日子,她變著法子找揍。她一次次提起那個姓王的主任,父親不能不揍了,姓王的主任是這場戰爭真正的導火索,隨時隨刻都在點燃父親。
終於我發現,梅母親在這種掙扎裡獲得的不是痛苦,她很興奮。
這是一個十八歲的小男人在那個夏天得到的靈感。
桔子好久都沒回來了,自從父親把梅母親赤條條揍進我們屋裡,桔子突然對這個屋不抱信心。
她徹底走了。憂傷無邊無際,很絕望地讓整個夏天處在悶騰騰的燥熱中。
救我的是姚婆婆。姚婆婆總是有一雙明亮的眼睛,她看了我一眼,就斷定我的魂沒了。
勾魂喲——姚婆婆在巷子裡長長地吆喝了一聲。
桔子出事那天,夏天快要結束了。桔子是聽到和德妹妹的話後開始找我的。和德妹妹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