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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令婉靜靜倚了廊柱,目光追隨這幼小身影,再也揮不去那一層既淡也深的影子,阻不住那影子在眼前慢慢擴開,迴旋般滲入天地風雪……
上一回,雪落下,覆白了宮簷的時候,那個人還在。
那是這幽幽深宮裡最清淨的一個冬天,也是她這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
她最憎恨的敵人,終於被逐走,遠遠嫁去了北齊,那個紅衣灼目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這九重宮闕之間,令她霎時覺得六宮內外都寬敞亮堂,再無逼仄。
襁褓中的皇子被抱來她宮中撫養,因著這孩子,那人也常來看望,常同她一起逗弄孩子。那些時候,她曾恍惚當了真,以為真有天倫之樂。
可終究,她只是他手中一枚棋子。
他利用裴家扳倒了外戚何家,廢去了何皇后,裴家便又成了下一個威脅帝位的外戚。他的病,一日沉似一日,等不到小皇子長大,這萬鈞江山就要落在牙牙學語的幼子身上。本朝歷代傳沿下來血淋淋的鐵律,立幼則殺母。
她惶惶然,懷了微渺奢望,奢望他對她尚存一絲情分。
可他的情,只留在棲梧宮裡。
鳳影臺上,人去臺空,那個妖女走了,卻還勾著鎖著他的魂魄。棲梧宮已重門深鎖,成了誰也不許踏入的禁地。他再也不曾在她宮中留宿,卻時常在棲梧宮裡深宵獨眠。華昀凰遠嫁後的那個冬天,他的病,驟然加重,纏綿病榻不起。
她侍候在側,無微不至,他卻時常終日沉默,不與她說一句話。他的目光空空,整個人也空空,魂魄不知遊蕩在何處。雪下得最深的一夜,他叫她開窗,她說冷,他卻喃喃道,「北邊更冷,不知貂裘夠不夠禦寒。」
他當真以為她這枚棋子就不會恨麼。
這些怨,這些恨,全都潛滋暗長在她的低眉承恩裡,一絲絲,一縷縷,釀成了毒。
她知道,在他死之前,一定會殺了她,殺了她手握重兵的兄長,好為他的兒子剷平帝位之側的威脅。
她不想死,不想為一個涼薄君王而死。
他知自己時日無多,漸漸顯出寡恩手段,要在死前清除裴家的兵權。若再給他多些時日,先死的一定是裴家。
兄長終於尋到了那一味御醫藥方中的重藥,原是為他續命的,若劑量逐日加重,便成了催命的毒藥。只要在每晚的藥中再添些許,他便捱不了太久。
第一次投藥,她的手在抖,心在抖,周身在抖。
心下有萬般掙扎,如何忍得,讓那人的性命斷送在自己手上。他的容顏、目光、身影……從濃黑的藥汁裡映上來,那容顏如雪,那目光如霜。她的淚墜入藥中,如果心底的怨,能化在淚中,就讓這滴淚,做了那奪命的毒。
奉了藥,一步步走進寢殿,心中有奇異的最後一線欣慰,他肯讓她親手侍藥,到底對她雖無情,卻還有信。
夜闌無聲的寢殿中,杜若冷香浮動,宮燈孤照,白衣煢煢。
他端坐御案後,執筆凝定如石,久久紋絲不動。她不敢近前,不知他在想什麼,竟有那般冷寂成灰的臉色;不知他要寫什麼,竟連執筆的手也在微微顫抖。
紫毫端,終落於紙上,一筆一劃,如施刀斧。
他蒼白如紙的臉色,隨紙上每寫一字,愈是蒼白一分,愈映得他鬢色、眉色、眸色,深如茫茫無盡黑夜。唇上僅有的血色,最後也褪盡,眼底幽幽光亮如星辰隕落般黯然熄去。修長手指再也握不住一支筆的重,紫毫擲落地上,玉管脆裂,濺墨如血。
他站起身來,眼裡茫茫,看也未看她一眼,緩步走向殿外,廣袖垂地,白衣離索,背影蕭悴,薄得似一縷煙塵,隨時會在夜色裡化開。
「陛下要去哪裡?」她問。
「棲梧宮……」他的語聲清冷,邈遠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