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屯子有個男子,生天花落了滿臉疤痕,姓張名有才,嗓子極其洪亮,自告奮勇扮演李奶奶,被我哥一口回絕。但他的嗓子實在好,熱情又極其高,富有文藝才能的馬良才副主任與我哥商量:主任,群眾的革命積極性只能保護不能打擊,我看就讓他演田大媽吧。於是就讓他演田大媽。田大媽有四句唱詞:窮不幫窮誰幫窮,兩個苦瓜一根藤,幫助姑娘脫風險,逃出虎口奔前程。他一開口,幾乎把房蓋掀了,窗戶上的白紙被震,發出嗡嗡的響聲。
李奶奶的人選沒著落,看看年關將近,正月裡就要演出,常副主任打來電話,說很可能會來指導排練,扶植我們屯成為普及革命樣板戲的典型。我哥既興奮又焦急,嘴上起了瘡,嗓子更啞了。我哥又動員我姐,說了常副主任要來指導的事,我姐眼淚湧出,哽咽著說:我演。
從&ldo;文革&rdo;初起,我這個小單幹戶,就感到備受冷落。屯子裡那些瘸的瞎的,都參加了紅衛兵,但我不是。他們鬧革命鬧得熱火朝天,我只能熱眼旁觀。那年我十六歲,正是上天入地、翻江倒海的年齡,被生生地打入另冊,自卑,恥辱,焦慮,嫉妒,渴望,夢想,多少種感覺匯聚心頭。我曾鼓足勇氣,厚著臉皮,向與我有深仇大恨的西門金龍求情,為了加入革命洪流,我低下了高貴的頭。他一口就回絕了我。現在,戲班的誘惑讓我再一次低下高貴的頭。
金龍從大門西側那個用玉米秸子做屏障的臨時公共廁所出來,雙手扣著褲扣,臉上沐浴著紅太陽的光輝。白雪覆蓋的房頂,炊煙裊裊上升。牆頭上羽毛華麗的大公雞和羽毛樸素的老母雞,夾著尾巴跑過的狗,場面樸實又莊嚴,正是說話的好時機。我急忙迎上去,擋住他的去路。他吃了一驚,厲聲道:你想幹什麼?我張口結舌,耳朵發燒,哼唧了半天,從牙fèng裡艱難地擠出一個&ldo;哥&rdo;字‐‐打我跟著爹單幹後這還是第一次這樣稱呼他‐‐我支支吾吾地說:哥……我想加入你的紅衛兵……我想演那個叛徒王連舉……我知道這個角色沒人願演,人們寧願演鬼子,也不願演叛徒。他眉毛上揚,把我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用極蔑視的口吻說:你沒有資格!……為什麼?我急了,說,為什麼連呂禿子和程小頭都可以演鬼子兵,為什麼連莫言都可以演小特務,我反倒沒有資格?‐‐呂禿子是僱農子弟,程小頭的爹被還鄉團活埋了,莫言家雖是中農,但他奶奶掩護過八路軍傷病員,你是單幹戶!知道不?哥說,單幹戶比地主富農還要反動,地主富農都老老實實地接受改造,單幹戶卻公然地與人民公社對抗。
與人民公社對抗就是與社會主義對抗,與社會主義對抗就是與共產黨對抗,與共產黨對抗就是與毛主席對抗,與毛主席對抗就是死路一條!牆上的雄雞撕肝裂膽地長啼一聲,嚇得我幾乎尿了褲子。哥四下裡看看,見遠近無人,壓低了聲音對我說:平南縣也有一家單幹戶,運動初起時,被貧下中農吊在樹上活活打死,家庭財產全部充公。你和爹,如果不是我變相保護,早就命喪黃泉了。你把這事悄悄跟爹說,讓他那榆木腦袋開開fèng,抓緊時間,牽牛入社,融入集體大家庭,讓爹把罪行全部推到劉少奇頭上,受矇蔽無罪,反戈一擊有功。如再執迷不悟,頑抗到底,那就是螳螂擋車,自取滅亡。告訴爹,讓他遊街示眾,那是最溫柔的行動,下一步,等群眾覺悟了,我也就無能為力了。如果革命群眾要把你們倆吊死,我也只能大義滅親。看到大杏樹上那兩根粗枝了嗎?離地約有三米,吊人再合適不過。這些話我早就想對你說,一直找不到機會,現在我對你說了,請你轉告爹,入了社天寬地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