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第2/4 頁)
我不是驢而是西門鬧的年代,我是西門屯首富的年代,我開明紳士西門鬧的年代,我一妻兩妾、良田二百畝、騾馬成群的年代,你洪泰嶽,洪泰嶽你,是個什麼東西!你那時是標準的下三濫,社會的渣滓,敲著牛胯骨討飯的乞丐。你那件討飯的道具,是公牛的胯骨製成,顏色微黃,打磨得異常光滑,邊緣上串著九個銅環,輕輕一抖,便發出嘩嘩啷啷的聲響。你攥著牛胯骨的把柄,在我們西門屯逢五排十的集市上,粉墨了臉,赤裸著背,脖子上懸掛著一個布兜,挺著圓滾滾的肚子,赤足,光頭,瞪著烏溜溜精光四she的大眼,站在迎賓樓飯莊前邊那一片用白石鋪了地面的空場上,賣唱,炫技。能把一柄牛胯骨打出那麼多套花樣的全世界沒有第二人。嘩啷啷,嘩啷啷,嘩嘩啷啷,嘩啷,嘩嘩,啷啷,嘩啷嘩啷嘩嘩啷……牛胯骨在你手裡上下翻飛,一片白光閃爍,成為整個集市的焦點。引人注目,閒人圍攏,很快形成一個場子,打牛胯骨的叫化子洪泰嶽頓喉高唱,雖是公鴨嗓,但抑揚頓挫,有板有眼,韻味十足:太陽一出照西牆,東牆西邊有陰涼。
鍋灶裡燒火炕頭上熱,仰著睡覺燙脊樑。
稀粥燙嘴吹吹喝,行善總比為惡強。
俺說這話您若不信,回家去問你的娘……
就是這樣一個寶貨,身份一公開,竟然是高密東北鄉資格最老的地下黨員,他曾經為八路軍送過情報,鐵桿漢jian吳三桂也死在他的手上。就是他在我坦白交出財寶後,一抹臉,目光如刺,面色似鐵,莊嚴宣佈:&ldo;西門鬧,第一次土改時,你的小恩小惠、假仁假義矇蔽了群眾,使你得以矇混過關,這次,你是煮熟的螃蟹難橫行了,你是甕中之鱉難逃脫了,你搜刮民財,剝削有方,搶男霸女,魚肉鄉裡,罪大惡極,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搬掉你這塊擋道的黑石頭,不砍倒你這棵大樹,高密東北鄉的土改就無法繼續,西門屯窮苦的老少爺們兒就不可能徹底翻身。現經區政府批准並報縣政府備案,著即將惡霸地主西門鬧押赴村外小石橋正法!&rdo;轟隆一聲巨響,電光閃爍,西門鬧的腦漿塗抹在橋底冬瓜般的亂石上,散發著腥氣,汙染了一大片空氣。想到此處,我心酸楚,我百口莫辯,因為他們不允許我爭辯,鬥地主,砸狗頭,砍高糙,拔大毛,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們會讓你死得心服口服的,洪泰嶽這樣說過,但他們沒給我申辯的機會,洪泰嶽你出口無信,食言而肥。
他叉腰站在大門內,與藍臉面對面,渾身上下透著威嚴。儘管我剛剛回憶了他敲牛胯骨時在我面前點頭哈腰的形象,但人走時運馬走膘,兔子落運遭老鷹,作為一頭受傷的驢,我對這個人心存畏懼。我的主人,與洪泰嶽對視著,中間距離約有八尺。我的主人出身貧苦,根紅苗正,但他與我西門鬧乾爹乾兒地稱呼過,關係曖昧,儘管他後來提高了覺悟,在鬥爭我的過程中充當急先鋒,挽回了貧僱農的好名聲,並分得了房屋、土地和老婆,但他和西門家的特殊關係,總讓當權者心存疑慮。
兩個男人目光相持良久,最先說話的是我的主人:&ldo;你憑什麼打傷我的驢子?&rdo;
&ldo;如果你再敢讓它啃樹皮,我就把它槍斃!&rdo;洪泰嶽拍拍屁股上的牛皮槍套,斬釘截鐵地說。
&ldo;它是頭畜生,用不著你下這樣的黑手!&rdo;
&ldo;我看,那些飲水不思源、翻身就忘本的人,還不如一頭畜生!&rdo;洪泰嶽盯著藍臉說。
&ldo;此話怎麼講?&rdo;
&ldo;藍臉你給我好生聽著,一字一句都聽仔細,&rdo;洪泰嶽往前跨出一步,伸出一根手指,如同槍筒,對著我主人的胸脯,說,&ldo;土改勝利後,我就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