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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小進來了。我一眼就認出他。他的身體拉長了,五官卻沒怎麼變,他剪著規矩的短髮,但耳朵確實有曾經戴過耳環的樣子。他依然打扮得很清爽,但揹著一個不太搭配的帆布包。他看到我,笑開了那嘴抽菸抽壞的牙齒,張開雙臂,迎上來抱住我。你當時怎麼沒回我信?他問。我張了張口考慮是否要解釋,終於還是放棄。
愛面子是沒變的,當晚他堅持邀請我到香港半山的一座高階酒吧。透過窗子,是維多利亞的璀璨夜景。
適當的懷舊後,我終於忍不住問:你現在怎麼樣啊?
我啊,好好工作啊,哪像你,混得這麼好?
做什麼工作?
他用手搖了搖酒,支支吾吾。彷彿下了很大決心,終於說:我在安裝防盜門。然後馬上補充:但我是高階技工,一個月能拿一萬二港幣。我不知道把話如何進行下去了。一種找不到話題的恐慌感,在彼此內心滋長。
他很努力,自嘲地講了到香港被同學看不起,交不到朋友,對城市生活的厭惡,以及父母生意的失敗。你知道嗎,我竟然覺得,那個我看不起的小鎮才是我家。說完他就自嘲起來了:但顯然,那是我一廂情願。我哪有家?
我知道這句話背後藏著太多故事:為什麼沒有家?他父母呢?但我也意識到,這顯然是他不願意提及的部分。
晚上十點多,他說自己要趕公車回住的地方了。我送他到車站。車站早已經排了長長一隊,有打著領帶穿著廉價西裝的、有穿著電器行標誌服飾的、有別著美髮屋樣式圍裙的……臨上車了,他突然說,要不要到我住的地方繼續聊天,我們太久沒見了,通宵聊聊天不過分吧?我想了想,答應了。
車的站牌上寫著通往天水圍,我知道天水圍於香港的意義。一路不斷閃過高樓大廈,他興奮地和我一個個介紹,也順便講述了發生在其間的自己的故事。車繼續往城外開,燈火慢慢稀疏。快到家了,他說。然後車開上一座長長的斜拉橋。
“這橋叫青衣大橋是全亞洲最大的鐵索橋。我每天坐車都要經過那。”
“這樣啊。”我禮貌性地點點頭。
他望著窗外的橋,像自言自語一樣:“我來香港第三年,父親查出來得了癌症,鼻咽癌,建築公司不得不停了,父親到處找醫院醫病,本來還有希望,結果哥哥怕被拖累,卷著家裡的錢跑了。我和母親只好賣掉房子,繼續給父親醫病。有一天,他自己開著車來到這裡,就從這裡衝下去了。我現在要掙口飯吃,還要從這經過。”我愣住了,不知道怎麼接話。他接著自言自語一樣:“城市很噁心的,我爸一病,什麼朋友都沒有了。他去世的時候,葬禮只有我和母親。”“呵呵。”停頓了一會後,他自己輕輕笑了一下。我張了張口,嘗試說點什麼。他顯然感覺到了:“我沒事的,其實可搞了,香港報紙還有報道這個事情,我家裡保留著當天的報紙,是頭版頭條,你相信嗎?”他轉過頭來,還是微笑著的臉,但臉上早已經全是淚水。
車依然在開,那座橋漫長得似乎沒有盡頭。橋上一點一點的燈影,快速地滑過,一明一滅,掩映著車裡晃動著的疲倦的人群。大部分人都睏倦到睡著了——他們都是一早七點準時在家門口等這車到市區,他們出發前各自化妝、精心穿著,等著到這城市的各個角落,扮演起維修工、洗碗工、電器行銷售、美髮店小弟……時間一到,倉皇地一路小跑趕這趟車,搭一兩個小時回所謂的家,準備第二天的演出。他們都是這城市的組成部分。而這城市,曾經是我們在小鎮以為的,最美的天堂。他們是我們曾經認為的,活在天堂裡的人。
阿小轉過頭去,拉開車窗,讓風一陣一陣地灌進來。我突然想起遠在老家,已經又敢重新開摩托車的那個阿小。
這個時候,他應該已經在海邊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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