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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譚代文一直不能確定這到底是他們唯一能暢所欲言的機會還是嘴唇運動的最後一點慣性亦或是舌頭對語言的懷念。
作為唯一沒有染病的成年人,代文的每一句發言都得到了人們的高度注意和認真傾聽,卻沒有一點反響。失語後的代償功能使大家的聽覺和嗅覺變得格外敏銳,代文哪怕最細小的一丁點不雅聲音也逃不過旁人的耳朵,並帶來眾人的羨慕;最微不足道的失錯的小節也被置於眾目睽睽之下,還會引起跟風似的模仿。不出三天,代文就被這種沒有謊言和雜音攪拌的生活折磨得憔悴不堪。
“如果老天再不讓興安人們開口說話,那就讓我也染上他們同樣的怪病吧。”他的哀嘆沒帶來任何回應,他相信天老爺也和興安人一樣染了病。這期間,禾機回家打個轉身就匆匆離去,和耒陽牯一樣,他擔心受到傳染將失去自己賴以為生的唯一工具。
原本神通廣大能驅鬼逐魔的朱即師傅,此刻因無人供養已餓得奄奄一息。三年自然災難導致他的信眾流失殆盡,久居洞中的和尚與道士全都死了心,相繼散去。代武多年前施捨的那對娃娃魚油蠟燭也即將燃盡。朱即師傅對興安人有口難言的苦衷深感同情,他披上那件散發著餿臭味的舊納衣,不請自來為大家做法事化神仙水,幻想借助菩薩的神力浚通平白堰塞的喉嚨,可菩薩並不買帳。
不過,朱即師傅這次下山也並非一無所獲,他意外得到了一份遲到的友誼。整日跟無言的木頭人生活在一起的退役將軍與終生陪伴石雕菩薩的齋公相遇後,你一言我一語,相談甚歡,一時解了彼此對語言的飢渴。一些關於過去的共同記憶以及眼下相同的境遇使兩人相見恨晚,代文後悔當年不該把朱即師傅贈與的《仁王般若經》當挼煙紙一張張隨菸捲燒了。至少,他慚愧地想:“應該瀏覽幾眼。”
當朱即師傅邀請代文去黃洞仙小住幾日時,他欣然跟同前往。他什麼也沒帶只是順手扛了一杆火銃,朱即並不介意,他知道銃不離身是興安男人的標誌和習性。
黃洞仙石窟中的空氣足有上千年沒有更換和流動了,代文甫一進洞就有了一種渴盼已久的被徹底遺忘的感覺,彷彿自己已被活埋在了久遠的歷史中,那是生的融化、死的復萌,是對寧靜的終極詮釋。代文頗感意外,這塊宗教淨土與世俗社會並沒有想象的那麼遙遠,只有區區二十五里路,而自己卻花了半輩子的時間,長途跋涉了兩萬五千裡坎坷征程才到達這裡。
洞口旁是一株千年古柏,隨風雨長成的樹形與盤景迥異,顯得怪誕又不失自然。柏樹下趴著一隻馱碑的巨大贔屓,朱即師傅介紹說那是龍的第九個兒子,他說:“摸摸它吧,摸摸烏龜頭,永遠不發愁,摸摸烏龜尾,永遠不後悔。”
代文微笑著回答:“摸它,我還不如自摸呢。”
朱即師傅登時緊張起來,他告誡代文:“菩薩跟前,別發亂話,我可擔待不起啊。”
石洞中殘缺不全的壁畫還能依稀看到大唐盛世的斑駁影子。佛門的各路菩薩和神聖以及道教的真武大帝,還有塵世的孔子、關公居然濟濟一堂,千百年來在這昏暗的石窟裡和睦相處,共享人間香火。代文感慨萬千,不禁以石匠的專業眼光審視那些大小形態各異的石雕,但見無論低眉的菩薩,莊嚴的佛還是誇張的力士和羅漢亦或安詳的先賢,無一例外都面向洞口,眼巴巴地凝望著外面的世界。正中那尊佛像足有十米之高,巨大的頭顱高高在上,俯瞰一切。他右手亮出施無畏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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