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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笑著心裡尋思,“也許我生來就是當醫生的料子。假如我碰巧選擇了正適合我乾的職業,那才有意思呢。”
在菲利普看來,在所有的助手們中唯有他看出了下午的戲劇性的趣味。對其他助手來說,男人和女人只是病人而已。如果病例複雜,他們就精神抖擻;如果病例一目瞭然,他們就覺得厭煩。他們聽出雜音,或發現肝有異常,便大驚小怪;肺部有了不尋常的聲音就會給他們提供談論的話題。而對菲利普來說就遠不止這些了。他發現單單看看他們,看看他們的頭和手的形狀,看看他們的眼神和鼻子的長度,就蠻有趣了。在那間房裡,你看到人的本性遭到奇襲,習慣的假面具常常被粗魯地撕下了,把赤裸裸的靈魂呈現在你的眼前。有時,你還可見到那感人至深的天主的禁慾主義。有一回,菲利普遇到一個粗魯、文盲的男病人,告訴他,他的病已經沒有希望了。菲利普剋制著自己,而對使得這個病人在陌生人面前表現得那麼堅強的了不起的本能感到驚歎不已。然而,當他只是獨自一人面對自己的靈魂時,他還有可能這麼勇敢嗎?那時候他會陷入絕望嗎?有時也會出現悲劇。有一次,一個年輕女人帶她妹妹來檢查。她妹妹18歲,長得眉清目秀,一雙藍色的大眼睛,一頭金髮讓秋天陽光一照,閃爍著縷縷金光。她的膚色美得驚人。學生們微笑著,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在這昏暗的房間裡他們難得見到這麼漂亮的姑娘。病人的姐姐講述了家庭病史,父母親都死於肺結核。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也是得這種病死去,一家子只剩下他們兩人了。這姑娘最近一直咳嗽、日見消瘦。她脫去罩衫,露出玉脂般嫩的脖子。蒂勒爾大夫默默地以通常的麻利給她作了檢查。他叫兩三個學生將聽診器放到他指的位置聽,然後才讓她穿上衣服。她姐姐站得稍遠一點,壓低聲音和醫生說話,為的是不讓她妹妹聽到。因為害怕,她的聲音都發顫了。
“大夫,她沒得那個病吧,是不是?”
“恐怕她毫無疑問是得了。”
“她是最後的一個了,她再一走,我就沒有親人了。”
她開始哭了,大夫嚴厲地盯著她;他認為她也有這類病,也活不了很長了。那姑娘轉過身來,看到她姐姐流眼淚。她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她那可愛的臉蛋兒驟然失色,眼淚簌簌地從兩頰流了下來。姐妹倆站了一兩分鐘,無聲地抽泣著。接著,那個姐姐忘記了正在看著她倆的周圍的人,走到她妹妹跟前,一把將她摟在懷裡,輕輕地來回搖動著,好像她是個嬰孩似的。
她們走後,一個學生問道:
“先生,你認為她們還能活多久?”
蒂勒爾大夫聳聳肩膀。
“她哥哥和姐姐在發病後的3個月就死去了,她也會是這樣的。假如她們有錢,那還可以想想辦法,你總不能叫她們上聖馬利茲醫院吧。對她們無能為力了。”
一次,來了一個強壯的、血氣方剛的男人,因遭受不斷病痛的折磨,蒂勒爾大夫似乎對他愛莫能助,對他的裁決也是死亡。這種死亡並不是因為科學在它面前束手無策的那種令人恐怖但卻還情有可原的不可避免的死亡,而是因為這個人在複雜的社會文明這部龐大的機器上只是個小小的齒輪,就像一部自動裝置那樣,無力改變自己的環境。他活下去的唯一機會是徹底休息。醫生並沒有要求他做辦不到的事。
“你該換一個比這輕得多的工種。”
“我幹這一行沒有輕活。”
“嗯,假如你繼續這麼下去,你會喪命的,你病得很厲害。”
“你意思是說我要死了嗎?”
“我不想這麼說,可是你確實不宜乾重活。”
“如果我不幹,誰來養活老婆、孩子?”
蒂勒爾大夫聳聳肩膀。這種困境他遇過上百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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