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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不解的詩句。他相信李重能給他解釋明白,因為書是他的,加上他曾經在城裡的大學教過書,一直是天水塢最有學問的人。
十七歲的水明和五十六歲的聾子李重之間從很早就有一種超越年齡的默契,那默契是由他們之間多年裡借書、看書、提問題和回答問題的習慣形成的。還在村裡上小學的時候,水明這個沒有母親只有父親的男孩兒就喜歡去李重家找書看。李重家很小,卻是全村書最多的人家。李重的父親早年是天水塢的地主,因此他在文化革命開始時被紅衛兵從城裡押送回天水塢接受改造,至今已有二十多年了。李重的耳聾據說是當年被紅衛兵打的,不過水明很早就發現,他和李重溝通時語言似乎從來都不是障礙。
水明來到了黑魚河上的小木橋,在那裡停留了一會兒。他靠在年久失修的橋欄上,向下望去。橋下的河水在天色將盡的落日裡閃動著紫色和暗紅色交織的水紋,斑斑點點地晃成一片,看上去十分華麗。男孩兒使勁地吸著暖溼醉人的空氣,腦子裡忽然冒出來泰戈爾的一個詩句。
“造化帶來的神秘猶如漆黑的夜晚,令人驚歎。
知識帶來的幻覺猶如清晨的薄霧,終將飄散。”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記住這個詩句並在這裡想起了它。他抬起頭來,發現此時的天水塢就像一隻蜷臥在天地之間的大貓;各家窗紙裡透出的煤油燈暗黃|色的光亮,好像長在貓身上的一隻只發著疑問、朦朧又膽怯的眼睛。襯著黯淡了的天際,村後那片楊樹林模糊的影子像極了大貓身上的一層鬆軟的絨毛。
橋上走過來一個人,水明感到腳下的橋身震顫起來。
“那是明子吧?”來人低沉的聲音像是被人捂住了嘴。水明聽出那是村裡的鐵匠聚祥的聲音。“你爹在家嗎?”人高馬大的鐵匠走近水明,木橋又被踩得吱吱嘎嘎一陣響。“我家手推車的把手掉了,想找他給修一下。”
男孩兒似聽見沒聽見地應了一聲,繼續想著自己的心事。
十七歲的木匠兒子此時正處在生命裡的一個非常時期,一個從男孩變成男人的轉變時刻。六年前,當離開天水塢去喬縣中學上學時,他還只是個地道的農村孩子,不想太多的事,靦腆、知足;而現在高中畢業回來的他,雖然表面看上去依然安靜和內向,實際上卻已經被六年的學習生活脫胎換骨了。木匠長河和村民們都只看見他長高了,成了天水塢僅有的幾個上過喬縣中學的文化人。大家仍舊叫著他的小名“明子”。水明回來後就被村長指派當了大隊會計,每天在村委會的一個屋子裡與賬本和算盤打交道。
兒子回來後,木匠長河常在夜裡聽見兒子在另一間屋獨自讀著什麼。讓他感到疑惑不安的是,兒子讀東西時的聲音聽上去很陌生,不像是自己親手撫養大的那個孩子的聲音,更不象一個農村男孩兒應有的聲音——那聲音似乎在慢慢地唱著歌,一頓一挫的,又不全像。木匠聽到兒子的聲音裡提到了雲,山丘,樹林,死亡,陽光,泉水還有女人。他也多次聽到了“上帝”這個名字,但不能肯定他到底是誰。
木匠不知道,自己一手養大的兒子的內心正在發生一場裂變。在喬縣中學的六年裡,從小就愛看書的水明讀了學校圖書館裡很多的書,無論是中國的還是外國的,無論是小說、詩歌、戲劇,還是哲學和歷史。他喜歡與活在書裡的人進行無聲的交流,似乎那些人比生活中的人更懂得他的心思,無論他們是否在世,曾經生活在哪裡,講什麼語言,名字是長還是短。書讓生性羞怯的水明第一次意識到,他除了是個農村木匠的兒子,也有著和書裡的人一樣的只屬於自己的思想和靈魂。
六年後再回到家,水明感到了茫然和不習慣,雖然父親和家裡的一切和從前一樣,不多也沒少。他似乎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屬於哪裡了。有時他覺得自己活得像個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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