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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醒來過。長期臥床,使她看起來相當羸弱,面板失去正常的光澤和彈性。看護每四個小時要翻動她一次,她的手腳明顯地收縮、僵硬,關節功能也發生了限制。偶爾,換氣切管、鼻胃管時她會皺皺眉頭,令人誤以為她醒過來了,然而那不過是反射動作。
每天快下班時我總看見陳先生帶著鮮花過來。據說桌几上那瓶瑪格麗特花十二年來不曾謝過。那男人很沉默,難得聽見他的聲音。有事和護士小姐商量時也是低著聲音。他接過灌食針筒和液態飲食,很溫柔地替陳太太灌食,那優雅的神態,像是咖啡廳中一對舒適的男女。有時候,他就坐在病床旁邊那座椅子上,牽著她的手,喃喃地對她說一些生活瑣事……今天我的例行工作並沒有以往那麼順利。病人的呼吸、心跳比平時快,感覺上也比從前躁動。因此我必須懷疑是否受到感染?
“早上量過是℃,溫度一直起起落落,我們幫她做了血液計數、血液培養、尿液培養,想等你過來看看檢查報告,再決定怎麼處理。”跟著查房的護士小姐告訴我。
我仔細地檢查鼻胃管、氣切管、點滴留置針,試圖找出感染的來源,但是這些留置管看起來很好,沒什麼感染的徵候。
“胸部X光照過了嗎?”
“照好了,X光片放在護理站片櫃上,你要不要過去看看?”
“也好。”
長期的臥床病患抵抗力多半很弱。因此,一旦有伺機性感染髮生,很快就會散播開來,演變成菌血症。這種感染起初只是肺炎、尿道炎、血管發炎,或者是任何輕微的發炎,因此我必須立刻找出感染源,愈快解決這個問題愈好。
我在走回護理站的走廊上遇見陳先生和他的兩個孩子。孩子們都穿著漂亮的衣服。
“來,叫醫生叔叔。”他招呼兩個孩子喊我。
“叔叔。”兩個孩子規規矩矩地行禮點頭。大的女孩已經上高中了,留著清湯掛麵頭,一副悒悒寡歡的樣子。男孩子是個國中生,有對大眼睛,看起來頑皮而好動。
“嗯,你們都帶什麼生日禮物要送給媽媽?”我彎腰去逗那個男孩子。上次他來才到我的腋下那麼高,現在已經超過我的肩膀了。
“我這次段考全班第一名,要送給媽媽。”他看看我,又看看爸爸,顯然對自己十分滿意。
“孩子長得真快。”我表示。
“等一下請醫師一定過來吃蛋糕。”他微笑地說。
他帶著孩子走向病房,聽著那緩慢而穩重的腳步聲,我忽然有許多感觸。有一次,我們站在落地窗前俯看臺北市,他指著燈火明滅處一格一格的房屋向我數落,哪一棟是他的設計。四十多歲的建築師,應該是生命最顛峰的時刻,可是他全然沒有那樣的神采飛揚。似乎只是甘心而默默地承受加諸於他身上的一切,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著……十二年前的一個午後,他騎摩托車載著美麗的太太到花店買花。那時候他還是個年輕人,建築事務所才剛開張,他們想找些瑪格麗特花來擺設。不幸的事故發生在回程的時候,一輛急轉彎的計程車,把那束瑪格麗特花撞得散落滿地。
十二年,計程車司機都已刑滿出獄,陳太太仍然昏睡不醒。
“我那時候要是稍微停一下就好了。”他曾這樣對我表示過。然而就僅僅是這樣。有時候我很想知道是什麼樣的堅強心態支援他走過來這二十年?難道他都沒有自責、掙扎與糾結?然而他只是一貫謙卑、平和的微笑,像他的腳步聲一樣,不慌不忙,一步一步地走著……我走回護理站,搬出厚厚的好幾冊病歷。翻到最近幾次檢查報告,偏高的白血球,多核球數值,都顯示細菌感染的可能。然而尿液檢查,痰液檢查,X光片檢查詢不出感染的徵候,那麼問題會發生在哪裡呢?
我從氣切管、留置針、導尿管、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