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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那晚來過來送帖子,沈亭之道:“您家那條小巷子真黑,夜晚獨行還真有些怕人。不過似乎並非我一人獨行,小巷裡還能看見人影呢,膽也就壯了些。”說著哈哈笑,頗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藍杏。藍杏知道那晚上他是看見自己了,臉頓時熱了起來,並著羞辱感。他的鬼影子,她知道,之後總要糾纏著她了。
茉兒三朝回門時,大家覺得她瘦了一點,她自己想著是肚裡的孩子不老實,把她折騰苦了,臉上反而添了幾分明豔,頭髮也在結婚那天燙過,雖然攏在耳後,還是蓬鬆地向外飛,如寫意畫裡的墨色菊花瓣,絲絛垂卷,或許裡面時不時搖曳出一聲蟲鳴,已有秋意了。
一家子人團團圍坐吃飯,邵家財一幅討好嘴臉,給大家輪著夾菜,粉嫩的牙肉暴露出來,細細的一小排鋸齒形。藍七奶奶笑道:“都是自己人,你客氣什麼?快坐下吃你的!”茉兒淡淡道:“你管他呢,他不跟你們獻殷勤他心裡過意不去。”說得邵家財臉上掛不住,藍七奶奶忙道:“你這孩子說什麼玩笑話,真是的,都嫁給人家了還死脾氣不改。按說你今天回孃家我不該罵你,可更不該像家財那樣慣著你,把你慣壞了。”茉兒寒著臉不說話,伸著筷子要夾一塊涼片牛肉,藍七奶奶怕她夠不到,又趕緊抬著盤子端到她面前,她正了正身子,鵝黃絨線衣裡隱隱露出玫瑰色旗袍,在黃昏飯桌上的燈影裡,眼睛顯得很幽深,裡面流雲聚散,清銳慢慢褪去,終於恢復到一個正常理智的家庭主婦的神態。
她拈了菜,放到邵家財碗裡笑道:“現在我反過來來跟你獻殷勤,好不好?”邵家財心裡不是滋味,面上仍是死板地笑道:“那我真是受寵若驚。”茉兒嘟著嘴對藍七奶奶道:“媽不知道,像家財這樣心拙口笨的老實人非得要我這等厲害人調教,才不至於被人罵木訥。”邵家財笑道:“好、好,你是厲害人,我是心拙口笨的。”“可不是,”茉兒拿指甲在邵家財腦門上一點,“叫你以後不聽我的!”藍七奶奶趁機對藍慶來道:“你瞧這丫頭!一大家子坐著也好意思拉拉扯扯,真不知她家男人怎麼管教的!”她一句玩笑倒說得邵家財臉上一陣紅白,自覺身子像包著一層刨光的木殼子,又像是裹屍布,十年二十年的歲月被這兩個女人一層層訕笑著剝離掉,剩著他這個中年人的軀幹如僵死的嬰孩,赤裸地給人笑。他想,總有一天他要報復的。
茉兒這時看他心裡實在不爽快,不免又漫不經心勸了一句:“你別多心,橫豎是大家取樂,別擺塊臉子,叫人難堪!”
六七點鐘的日暮時分,按例邵家財夫婦該告辭了。藍七奶奶要藍杏跟著去看看茉兒的住處,憑他倆人嘴上說得怎樣冠冕堂皇,她始終不太放心把茉兒交給邵家財,茉兒生氣了,道:“我都說過了,我們住在穿井路上的一個兩層樓的房子裡!是家財他家出錢租的——住得好著呢,手頭有閒錢時還要請傭人呢,你還操什麼心。沒嫁人的時候不管我,嫁了人反而這樣束手束腳,好沒意思!”說得藍七奶奶登時被噎住,她也是要強的人,這樣眉高眼低地被女兒數落,卻依然忍住了氣,實在是為給女兒保全面子,粉光脂豔地回去,免得被丈夫看輕了,或者說孃家什麼壞話。臨出門,茉兒整理好衣衫,施施然往外走,一隻胳膊搭在邵家財微提起的手臂上,她聽說貴婦都是這種走法,借男人的禮節與力氣。
待他們走後,藍七奶奶到底還是打發藍杏藍核跟在後面。她沒那麼好糊弄。邵家財夫婦在前面坐一部三輪車,藍杏藍核沒有多餘的錢,竟只有可憐兮兮地跟在後面跑,真沒把兩人累壞!仲夏夜的馬路顯得很乾淨,被月亮照出了一種透明的淡青色,滿地塗著香樟樹影,像是三五之夜,明月半牆,碧清的水面下浮著團團陰翠的水藻,總不過是星水月光,可是行人沿著這一條深邃如河道的馬路來往,再逆著淡青的天,就延伸到微雨的秋冬的世界裡去了,這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