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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閉了眼,懶懶散散地道:「五郎,殿下,陳留王,你便放過臣妾吧。」
他將笑聲收了,慢慢地坐起身來。
他一向收放自如,不論是笑聲、是表情、還是床笫間的。
似愛非愛的。
她已習慣了,卻又於這習慣中生出幾分不堪細想的情緒。她沒有動,只伸手撈過枕邊的衣衫丟過去,「走吧,路上留心。」
少年沉默地一件件穿衣reads;邪亦有道。精瘦的身軀逐漸掩蓋在褒衣博帶之下,儀表堂堂的貴介公子,只在眼角眉梢處總帶了嘲諷般的冷意。他的父皇就曾說他,生了一雙禍水樣的眼睛,好像天下人都欠了他的。
他下床,蹬上鞋,她側臥在床,一手撐著腦袋看他高高瘦瘦的影。他將長發自衣領中梳出來,披散在月白衣衫上,似清泉流瀑,滑不留手。他背對著她自己扣革帶,漫不經心地道:「那我早就國、晚就國,於你也沒有分別了?」
身後的人沒有回答。
那一枚琵琶扣在黑暗裡看不清晰,他憑著手熟,卻就是扣不上去。忽而一隻柔軟的手搭在了他的手上,輕輕一帶,「啪嗒」有聲。
她只隨意披了件外衫,一手籠著長發站到他面前來,另一手隨意地理了下他的衣祍。她說:「忘了我吧。」
他低下頭,許久,卻又是輕輕地笑起來。
他每每這樣笑的時候,她心底總還是有幾分害怕的。她停了手,等他發話,他卻什麼也沒有說,逕自從她身邊擦過了。
許久,許久,直到他離去了許久,她都一直站在原地,不言,不動。
仲秋的寒氣自腳底緩緩溯了上來,蔓至四肢百骸,直到逼得她打了個寒戰,她才猝然魂靈歸竅一般,轉身去清理房中亂象。大半個時辰後,她終於將床鋪換過,直起身,又發呆老半晌。
每一次與他相會,都宛如最後一次。
她穿過垂簾到大門邊,漆黑的門扇內側的房樑上懸下來一桿烏絲鳥架,一隻黑暗中看不清毛色的鳥兒正自酣睡,腦袋埋進翅膀裡,一隻腳縮起來,腳上精細的鏈子不聲不響地輕微晃蕩。
她伸手將那鳥架推了一下。鳥兒吃這一嚇,猝然驚醒,拍著翅膀在架子上亂竄,口中吱嘎亂叫:「所有一切眾生之類,若卵生,若胎生,若濕生,若化生,若……」
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這卵生的扁毛畜生,倒是會挑說法。」
鸚鵡安靜下來,一雙眼睛無辜地耷拉著看她。
她象徵性地給它順了順毛,道:「對不住了,今晚沒個心境,來同我念經吧。」
鸚鵡好像聽懂了她的話,為自己補不齊的睡眠發出了一聲哀鳴。
「如來說非微塵,是名微塵。如來說世界,即非世界,是名世界。嘎嘎!」
「如來說三十二相,即是非相,是名三十二相。嘎嘎!」
一牆之隔的耳房裡,宮人們沒好氣地掙起了床,吵嚷道:「那癲婦人,大半夜的又在教鸚鵡念經!」
「什麼雜碎東西,還讓不讓人好睡了!念念念,她倒是把自己度出宮去啊!」
罵詈聲隱隱約約透牆傳來,殷染反而笑了。她索性大開了門,讓鸚鵡尖厲的聲音穿透了整個門庭去——
「是經有不可思議、不可稱量、無邊功德。嘎嘎嘎!」
「——功德你家祖宗去吧!」
殷染披著衣,倚靠著紅漆的門,眼睛裡笑意璀璨,像是很得意,又像是很淒涼。靜謐的掖庭宮裡只有鸚鵡喋喋不休的念經聲,庭中桂樹都無法忍受地搖落了一地碎葉,月光鋪下來,泛出涼涼的碎碎的金色。
雞飛狗跳的一夜,只有月色,還是原來的模樣。
☆、第2章 明月夜(一)
兩年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