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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團的小院子,記得有一口用槓桿打水的井,井口碗一般大。黃昏,院牆遠處的山峰被夕陽照得像燒紅的生鐵,我趁著餘暉到院子裡退遠了審視自己的畫。
“畫室”一詞譯得太雅。比較接近英文“Studio”的是“作坊”,用白話說就是“幹活的地方”——來到紐約,我在不同寓所的窗下攤開傢伙將就畫了十年,倒也沒什麼:我從小就習慣幹活不一定非得有條件齊全的“幹活的地方”。但終於我想畫大畫(青少年時畫慣大畫的舊習居然潛伏到中年),草圖出來了,“想法”接踵而來,自己的寓所是斷乎畫不了的,幹活的地方在哪兒?“Loft”,是做夢,帶天窗的畫室更是妄想。回井岡山?去拉薩?
後來是原浙江美院的鄭勝天先生賞給我幹活的地方。1991年夏他假加州聖地亞哥藝術學院辦了一期暑季藝術活動,招集一群中國藝術家,我也算一個。可第三套雙聯畫才鋪開,學院開學,學生返校,我們撤出。住在洛杉磯的老哥阿城接我過去,四米長的大畫正好同他家大廚房西牆的尺寸相當。窗外的柚子樹雨後落一地果子,阿城特意買來兩盞白熾燈方便我連夜作畫。那些日子我想起在國中打游擊似的作案地點——到美國情形還是一樣。大畫運回到紐約也沒處擱呀,索性存在阿城的院子裡。沒畫室,畫也沒個自己的家。
紐約是房屋的叢林(有理無錢莫進來),是一片難以測知深淺的生態場:各種人,各種生活方式,各種可能性,包括各類租金。總之,1991年底我的美國畫友奧爾告訴我時代廣場第七、第八大道之間有一所住滿藝術家的大樓,每一畫室月租金才三五百元。他獨用一間,大半時間要去打工,空著也是空著,他頻頻催我過去。知青生涯留給我的後遺症(或良藥?)可能是對一切不抱奢望。所以有些我以為很難的事忽然如願以償,半是機緣,半是有人推一把。那年冬天我取到奧爾的鑰匙開啟西四十二街233號501室的房門,經年累月的松節油氣味撲面而來。撒一泡尿,點上煙,我在五十平方米的屋裡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覺得就像初上井岡山那會兒一樣年輕,這是我平生第一間自己的畫室啊!
4。 我的畫室(2)
除了蘇荷區,紐約藝術家租用畫室比較集中的地段是東、西格林威治村,以及西十四街一帶和布魯克林。地處中城曼哈頓心臟地區的時代廣場縱橫一二十條街面,既是繁華的商業區,又是百老匯歌舞劇劇場和紐約時裝公司聚集地帶。然而各種動物總能覓得棲息出沒的場所:時代廣場西端,第七、第八大道之間的四十二街,二戰前有好幾家著名百老匯劇場,夜夜笙歌。60年代嬉皮士運動後不知怎麼一來沒落了,漸漸成了“成人文化”(即色情業)店鋪集中點,也曾是毒販、流鶯兜生意的地段。向西去中國領事館,朝東進入時代廣場,都得經過這條街。白日裡看不出什麼異常(沒有“成人文化”的中國成人倒是常來此地盤桓),晚上呢,其實紐約到了晚上哪兒都難保不出事(中國畫家林琳即是在時代廣場附近被歹人打死的)。市政府對這條街頭疼多年,苦於沒錢整治——沒錢的藝術家於是鑽了這條街房產貶值、房租低廉的空子。
233號樓總管巴巴拉先生每天氣宇軒昂站在大門口,同時和好幾位熟人生客插科打諢兼招呼。全樓共有六層,兩架電梯。上下進出的人物看來真是藝術家,準確地說,還未成名發跡的藝術家——疲倦,亢奮;沮喪,驕傲;心事重重卻了無牽掛;目光冷漠但眼神熱情;懶、隨便,又顯然緊張而工作過度;氣質是單純的,精神則天然地頹廢。美式英文的招呼禮節從來簡潔,彼此擦肩而過,門一關,美國所有的樓道差不多全都空無一人。
畫畫。畫室裡很快攤得一塌糊塗。記者問培根,是否刻意從畫室的零亂無序之中畫出“有序”,培根回答:“是。”在畫室裡能這般理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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