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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殿廊,一步重似一步,袍子下襬翻飛亂揚,他知他自己衣衫亦是不整,比她好不到哪去。
她似是察覺到了,肩膀微晃,就要轉身。
他大邁幾步,走至她身後,揚手抖開帶出來的黑袍,將她裹了進去。
右手從後環過她的腰,下巴輕抵在她頭頂。
左手一鬆,掌中握著的繡鞋落至草上,一隻壓著一隻。
然後緊緊地抱住她。
英歡不動,不開口,身子有些僵。
賀喜亦沒說話,就這麼抱著她,頭頂有樹葉飄下,擦過他的發,落至她肩上。
花香愈濃。
懷中女子倔犟萬分,沉默亦能成刃,一寸寸將他凌遲,濺血剮膚。
他心底千褶相疊,不知如何開口。
她的身子如此柔軟,骨架瘦削,腰肢纖細,他一雙胳膊圈過,還留不少空隙。
高處不勝寒,他於皇位上且覺心疲,何況是她。
她比別的女子要瘦上些許,嬌乳亦不如別人豐滿,腕骨清晰可見,下巴尖尖。
他想到那一晚狄風所言,胸口緊了一瞬,胳膊將她圈得更緊,終是開口道:“冷麼?”
她不語,輕輕搖頭,髮梢摩挲他的臉,微癢。
他喉間有些幹,“狄風說你之前大病,三個月才好。”
人在鄴齊時雖是聽聞她大病,卻不知會那麼嚴重,更沒有想到她能病至咳血。
她身子有些發顫,試著掙扎一下,可他卻緊抱著她,不放手。
他聲音低了些,貼近她耳側,慢慢道:“可是因為我?”
英歡心上大震,多日裡心底種種,忽然在此刻全部湧出來,眼眶發酸。
多少個夜晚,人在御案前咳得天昏地暗,念及千里之外的他,是恨也不能,憶也不能,手中奏摺沾血,便作朱墨,拾筆勾去。
那些老臣們催婚的摺子一摞連一摞,摞摞壓心,讓她睡不安穩。
外敵內亂,心力交瘁,他大兵臨境,更是讓她心如刀割。
此時被他這般圈在懷中,聽著他低沉不戾的話語,她是再也忍不住,身痛心亦痛,痛都拜他所賜,於是淚就掉下來了,砸在他的手背上。
賀喜眸光漸黯,她的淚燙痛了他。
他逼她,是在逼自己,還是在逼誰?
他與她處心積慮相互算計,到頭來誰傷誰不傷,誰痛誰不痛,又如何分得清楚。
誰能背得了先祖遺願,誰能棄得了身上尊位,誰能放得下掌中江山?
不見是煎熬,見了亦是煎熬。
還想怎麼樣,還能怎麼樣?
天下大亂,五國舉兵,千軍萬馬奔赴沙場,多少人死去多少人傷,才成全了他與她的這一次相見。
這一夜,似凝血盛宴,奢華,卻悽零。
往後還能幾回求,幾回得,幾回這般任性?
家國萬民,何人能夠許得了他與她之間的這段情。
若想光明正大與之相伴,除非鄴齊吞了邰涗,抑或邰涗吞了鄴齊,敗國降主,方能長留身側。
若想兩國從此世世締盟,除非他與她再無瓜葛再無牽掛,事從國出,方能合力掃群雄,裂土分疆共享其利。
世間再無比這更諷刺的事,再無比這更荒謬的情。
風愈大,夜愈冷,樹愈響。
他應當放手,可他卻是無論如何也放不開。
他低頭,見她蓮足被草劃出紅痕,模樣竟似民家尚未長大的*,不知深淺分寸,只顧貪玩。
卷一 歡喜七(6)
他心中層層陰翳瞬時盡祛,低低笑出一聲來。
英歡側過頭,不知他為何而笑,如此突兀。她挑眉看他,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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