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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夜裡,李秀和吳芙在廚房烤燒酒,抬打循著酒香走進來一聲不吭地舀酒喝。李秀好幾天沒見著他了,她抓住機會安慰孫子說:“孩子,想開點,這是命中註定的。如果你爸長了後眼,當初把禾機那名給你,那如今在公社吃國家糧當書記的就是你禾機了。如果他是抬打,那當年當兵如今捱打的就是他抬打了啊!”
沒想到抬打也認同奶奶的看法,他淡淡地回答說:“我知道。”
過了一會,他有點醉了,便又懷念起在誤會中當幹部的那些日子裡的榮光。
禾機得知抬打被文了“叛徒”二字後的第一反應是如釋重負,心想從此人們再也不會把幹部和老百姓混為一談了,也不可能再發生把叛徒當幹部或是把幹部當叛徒諸如此類的有損幹部形象的烏龍事件了。但這種輕鬆還不到一天就變成了刺骨的寒冷。一連好幾宿,他眼皮一搭就會進入同一個惡夢,那夢境像塗抹了鯨油脂的索道,使他身不由己地滑落到金財外公的一個警世喻人的恐怖故事裡。他見到滿臉胡碴的閻王爺用堅冰把自己封凍著跪在一塊釘板上,被釘子刺破的膝蓋上掛著鐵耙似的血溜溜,胸前還佩一木牌,上書“罰跪100年”。伴跪者除了陌生的漢奸、叛徒和縱火犯竟然還有風水先生和飛黃騰達的知名政客,他們全都掛著標示年限不等的牌子。禾機無法動彈,便用餘光左顧右盼,但沒能搜尋到自以為最有可能在這裡陪伴自己的代群叔和抬打兄的身影。於是,就在冰涼的惶恐中,他眼睜睜地滑入另一個惡夢,夢見自己走投無路時突然一腳踏空墜入一個四周溼滑、爬滿了鼻涕蟲的無底黑洞,幸虧總能在觸底摔成肉餅前驚醒。
他再也不敢回屋上床,寧願整夜像個夢遊者在關王廟街上漫無目的地溜達,以便逃避夢中的刑罰和夢中夢裡的墜落。在禾機失眠的日子裡,抬打已徹底放棄光明的人生,也過起了禾機那樣的黑白顛倒的生活。他自主選擇黑夜的唯一理由就是為了躲開世俗的眼光,那些不懂事的孩子都把他當成汙辱的物件和戲弄的玩偶。從譚牛牯礙於代文的情面安排抬打晚上給社員登記工分並看守倉庫的那時起,他便從白天徹底消失了。
那些寒冷的冬夜裡,抬打雙手摸黑,假裝自己是瞎子跌跌撞撞地在村中隨處閒逛。就如同“勤勞勇敢”,“在黑暗中的超強生存能力”也是興安人的天賦。沒多久,抬打便行動自如,他用夜色中捕捉到的微乎其微的光感看到了一個嶄新的世界。他發現夜晚並不是白晝的陰影,它是夜行動物和興安男人的天堂。在這個沒有光彩的世界裡,抬打看不到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遇到夜遊者就用聲音辨識對方,然後像不期而遇的老友相互寒暄,輕鬆自如地睜著眼睛說瞎話。
一天半夜,抬打出於好奇,輕輕敲了兩下李子梅的窗戶。他心中沒有任何邪念,只想證實一些歷史傳聞的真實性。不成想,那扇老舊的大門隨著一陣含糊不清的響動過後哆哆嗦嗦開了。老奶奶一點也不驚訝,就像她年輕時接待無數如煙的過客那樣,把他讓進屋,生起炭火溫暖他的身心,舀來曼陀羅花釀的米酒使他陶醉,煨紅薯給他打夜夥。但抬打已萬念俱灰,他感覺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不再為吸口氧而只想出口氣。他把頭埋進老奶奶溝壑縱橫、綴滿了枯藤蔫瓜的懷中哭訴內心的冤屈和痛苦,他汩汩的淚水從她胸口往下掛,漫過肚臍淹沒了破敗不堪的臍下風景。她成了他唯一的聽眾,她太瞭解興安村的男人了,他的許多長輩和先祖都在她懷裡長大成人。
“孩子啊,心裡難過就哭吧,眼淚又不用花錢的。如果你覺得大白天無臉見人,那就晚上出來逛逛吧”李子梅拿一塊油膩膩的青色手帕給抬打抹去眼淚,繼續開導他,“你無處可去時,就來這裡烤烤火吧,興安村總會有你容身的地方。”
這位老女人曾經與一個又一個邂逅的男人交歡,分手時沒有牽掛,被拋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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