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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舟高中就開始學日語,雖然她自覺有一些學語言的天分,但日語到底不是她的母語,她在日本生活的時間與經驗也很有限——將日語轉換成母語文字,因為最終的輸出是母語,只需要理解日語內容,仰仗多年的母語使用經驗將其本地化就好;反過來,將母語文字轉為日語,因涉及到了非母語的應用問題,難度大大增加。
理解與應用,是兩個層級。
許多人看得懂非母語著作,但很難用非母語寫作,就是垮在了應用上。
王子舟過去做中譯日,從沒碰過小說這個體裁。
她給博物館做展覽翻譯,給雜誌做訪談翻譯,甚至還幫人翻譯過傳記,但它們的共性是文字風格並不強烈,在翻譯的過程中,王子舟從沒有為風格和調性發過愁——
小說不同。
文縐縐的志怪小說如果翻譯成輕小說風格,很要命。
拋開大量的專有名詞不談,《小遊園-i》最大的問題是半文不白。它明明講的是一個發生在現代都市裡的故事,敘述風格卻與時代背景嚴重錯位,除此以外,故事中90的角色都呈現出一種難以捉摸的不穩定性——角色與不同的角色對話時,甚至也使用不同時代風格的語言。
在更換表達語種的過程中,如何精確保留原文中這種故意的錯位,讓她非常惱火,以至於完全進入到一種非理性的狀態裡,甚至想要隔著螢幕殺掉作者——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這個週五,她因為生理痛昏睡了一下午,起來的時候天快黑了。夏季昏紅的太陽壓在天際線上,浮躁的氣息四下升騰,屋子裡卻是冷的。
王子舟甚至坐在床上打了個哆嗦,隨後關掉空調,起身開啟了陽臺門。
周身毛孔在燠熱的空氣裡舒展,身體彷佛解凍了一樣。
醒過來了。
她趴在欄杆上望向鴨川,隱約看到有人在釣魚。
真是令人羨慕的悠閒。
王子舟忽然決定放過自己。
才兩千字的段落,她為什麼要強迫自己在這幾天就給整本書的風格定調呢——區域性先做漂亮了,以此拿到專案,之後再細細琢磨不行嗎?
勿求不可足之慾。
踩著截稿日,王子舟做完了試譯。
她從頭到尾檢查了一遍,包括注音、譯註、標點,仔細得堪比高考交卷。
郵件發出去之後,王子舟覺得能拿到這個專案的可能性只有五成。
儘管對方給的報價這麼低,在這個價格區間的非母語譯員裡,她的能力也許可以排進前20,但她沒有那麼大的把握。
有一種自信稱作「心裡有數」——從小學到高中,無論考試、比賽、幹部選拔、評優……就算最終結果還未發表,她也不會為此胡亂擔心,因為覺得那百分百就該是自己的——大概是一種優勢心理吧,潛意識裡認為其他人太菜了,也沒有太多不可控的因素,所以篤定。
但這種優勢在離開那個小鎮、進入j大之後,變得不那麼明顯,王子舟經歷過仰望別人的巨大落差之後,心態也變得保守謹慎。
曾經的優勢,反而成了一段必須淡忘的經歷。
如果你還停留在過去的語境中,只能說明你現在不行,王子舟是這樣告誡自己的。
人的成長伴隨著邊界的觸碰,摸不到邊界的,只有小孩子。
只有小孩子會這麼以為。
十八歲之前,王子舟都是那個小孩子。
現在她已經不會說百分百的事了。
王子舟第一次為結果忐忑,是在高考結束、還沒放榜的那個夏天。
考完總覺得哪裡不對,最後真的就是不對的。
她到現在都清晰記得那一年的語文作文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