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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子媽跌跌撞撞跑到屋前,敲不開門,捶也捶不開。六子媽慌了,喊,王二麻,王二麻你死哪裡了,快砸門呀。
王二麻騎著馬跑石碴廠給六子爹報信去了,六子爹臨走時特意安排,要是見姚先生有個啥異樣,就趕緊給他報信。
六子媽豁出命來一撞,門嘩的開了。姚先生吊在屋樑上,兩腳懸空。六子媽尖叫著撲過去,姚先生呀,你不能死。
姚先生沒死,想死,沒死成。都虧六子媽撞門撞得及時。
六子媽放下姚先生,緊著慢著就把姚先生抱在了懷裡。六子媽不停地說,姚先生啊,你咋想不開,那種女人還叫女人。姚先生啊,你想開點,害人的女人不要才好,你不死,讓她死,讓上海城的車撞死,讓上海城的馬踩死,讓上海城的人拿唾沫把她淹死。姚先生啊,你想開點,想開點啊,姚先生……
姚先生慢慢睜開了眼。
姚先生感覺到自己在女人懷裡。
姚先生軟軟地伸開胳膊,抱住了女人。
六子媽一陣子悸顫。
姚先生像是在做夢,他夢見了妻子,妻子張開雙臂,把他迎進了家。
六子媽像是在做夢,她夢見冬天的堡子裡盛開了油菜花,花香襲人。
姚先生乾乾淨淨洗了一回身子,還用了洋肥皂,把自己洗到了從前,姚先生想乾乾淨淨走。
六子媽夢了一會兒,又喊,姚先生啊,你放心,往後,誰也不敢再鬥你。姚先生啊,你有苦,就道出來,道出來吧……
夜黑下來,完全黑下來。
雪沒了,夜沒了,啥也沒了,有的,只是一對抱著的人兒。
事情怎麼發生的,誰也不知道,反正就發生了。
先是抱著,抱得緊緊的,姚先生終於能喊出話了,他在喊一個名字,六子媽不知道的名字。接著是六子媽,姚先生一喊,她就感覺到了異樣,怪怪的,鮮鮮的,好像飄了起來,又不想飄,就想讓抱,抱的滋味真好,從沒這麼好。後來,她也迷迷登登的,喊,她一喊,姚先生就瘋了。
瘋了。
不瘋的時候,天已大亮,雪照得大地刺眼,雪照得兩個人一片子白。
六子媽終於說,姚先生啊,我是洗乾淨的,我天天洗……
王二麻沒能喊來六子爹,卻喊來一個天大的悲。
誰能想得到,就在那個夜裡,六子爹出事了。
六子爹其實犯了錯誤,天大的錯誤。他在大批鬥會上,說了一句話,是替姚先生說的。沒想就這句話,他就戴了頂帽子。
六子爹說,姚先生這個人,不像走資派,像個好人。
他的隊長當場被撤了,公社書記罰他勞動改造,正趕上冬季大會戰,石碴廠要出大量的石碴,他被派去放炮,將功折罪。六子爹不會放炮,炮點著半天沒響,他罵,格老子的,老子日兒子一日一個準,不相信一個炮點不著。邊罵邊走過去,結果,剛到跟前,炮響了。
六子爹不見了,成了石碴。
王二麻哭著說完,猛一看,六子媽不見了,再找,就見她一頭撞在水缸上。
六子爹死後,六子媽再也不到劉財主家去了,整日傻兮兮地坐在陽窪坡上,白雪映照著她的身子,看上去她比雪白。
夜裡,堡子裡多出一種聲音,很低沉,很悲涼,似風吼,似瓦礫在響。
堡子裡的人並不知道,那是塤。堡子裡的人都說有了鬼,冤鬼,陰魂不散。
一聽見那聲音,六子媽猛就從炕上坐起來,直直地豎起耳朵,聽。
那聲音像是從她心裡發出的,六子媽忽然想,十五上嫁到堡子裡,一直想聽一種聲音,一晃十年過去了,她終於聽到了,可是,聽到又能咋的,她成了寡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