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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年,這菡池勝境最是清幽,夏來清芬遠溢,冬日水霧氤氳。尤其是雨天,空靈滴水之音,隔簷相聞,起伏應和自成音律,行走其間,步步蹁躚……那白衣緩帶的身影,走過之處留下杜若香氣,清苦悠遠,繚繞在菡池水氣裡。
裴令婉駐足廊下,望著冷寂水面,失神了一陣,漠然回頭,吩咐身後宮人,「把這池子填平了吧。」
第十四章 下
往日裡,太后五更不到便起身梳妝,一絲不苟梳起高髻,插戴鳳冠,珠粉敷面,黛墨描眉,今日卻起得遲了。近身侍候的宮人知道,太后這一夜輾轉到三更仍未成眠。
晨起梳洗畢,鸞鏡前的太后,臉色蒼白,目光空乏。
侍妝的宮人知太后心緒不寧,越發小心,卻仍犯了錯,挑錯了胭脂,惹太后眉心一皺。這胭脂明艷潤澤,本是往日太后喜愛的。只是今日太后容色格外蒼白,被這胭脂一襯,倒顯出憔悴。
太后往鏡中凝神看了良久,默默不語,眉宇間顯出寥落之意。
宮人惶恐,待要再為她梳妝,太后卻低低嘆了口氣。
「哀家是不是老了?」
「太后芳華正盛。」
誰說不是呢,這年紀,這容貌,都正當韶華,只是這太后二字壓上去,平白就多了一分老氣橫秋。這兩年所操的心思,所憂所勞也都留在了太后美艷如畫的一張芙蓉面上,留下了瓊脂紅粉也掩不住的陰鬱。
太后索然而笑,推開了宮女沾取胭脂的手,淡淡道,「再好的胭脂,又染給誰看,哀家是用不著了。走吧,皇帝和王隗該已等著了。」
上朝的時辰還未到,一如既往,中常侍王隗會陪著小皇帝先來給太后請安。
今日皇帝遲遲未見駕臨。
太后在宮中等了一會兒,遣人去看,片刻即來回報說,皇上在路上瞧見飄起了小雪粒子,一時覺得新鮮,在玩耍呢。
「哦,下雪了?」太后微露喜色,「哀家也瞧瞧去。」
帝京已經三年冬天不曾下雪了,整個江南都因長冬無雪,春來乾旱。
皇帝四歲了,自記事起,還不曾見過雪,難怪他新鮮——裴令婉遠遠望見御庭中,那個披著紫貂白絨斗篷的小身影,不由抬手止住宮人的跟隨,獨自走近,站在宮廊玉柱下,靜靜注目。
風中飄舞的細碎雪粒,霧濛濛的,似撩起了一層煙羅帳。
那孩子跑來跑去,舉著一雙小手,想要抓住風中飛舞的細雪粒,頭上束髮金冠閃耀,彷彿從沒這般自在快活過。
兩個小太監亦步亦趨小心跟著,王隗立在一旁,微笑看著。
他追著雪粒子跑,腳下一滑,幾欲跌倒,小太監搶上前一把抱住。王隗趕來,將他從小太監手裡接過,攬在懷裡,半跪下來給他拂去頭髮上的雪粒。他朝王隗露出笑容,烏溜大眼忽閃,仰頭又去看那天上的飛雪。
只有對著王隗,他才會露出一個四歲孩童的笑容。
到底是個雪團兒般的孩子,這樣瞧著,裴令婉的心頭也不由軟了軟。
雖不是親生,也曾在懷中抱過,也一天天看著襁褓裡軟軟嬰兒長大,看著他蹣跚學步,聽過他稚嫩語聲喚她母后……偶爾,如此刻,也會牽動些許慈懷,也想將這小人兒擁在懷裡,親一親他柔軟臉頰。
王隗想要抱起他,他輕輕掙開,轉過了臉,黑幽幽的眼瞳裡像是閃著光,笑容卻淡了一些,他總是不慣與人太親暱,哪怕王隗也不行。恰是這一側首,他挺秀鼻樑,細緻下頜,端雅眉眼間,彷彿有一層雪色的影子淡淡掠了過去……這影子,教裴令婉心口一窒,又是這熟悉的窒痛,每每如是。
是她魔怔了吧,竟能從這四歲幼童身上,瞧見那個人的遺世風致。
她不由退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