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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璟一時六神無主,不知怎麼回話,怎麼讓他知道,此刻的小皇子,懨懨地睡著,小臉緋紅,不肯用早膳,也不肯起身。
宮門迎駕的儀仗已就緒,卻不料聖駕行至京郊才傳來旨意,竟不直接回宮,而是先駕臨宰相府。這旨意令所有人愕然措手不及。從璣接了旨意,匆匆趕回府佈置迎駕。前腳甫一踏進家門,便聽家僕稟報,「宸衛大將軍來見相爺與二公子,已在堂上等了半個時辰了。」聽得是舅父姚湛之來了,從璣心下一嘆,此時京中最惶惶難安的人,只怕就是舅父了。
誠王這一局,敗得啞口無言。
他以塵心堂裡囚禁的沈覺,向皇后發難,挑動京畿戍衛自起內亂,把舅父這個身居宸衛大將軍的擁立功臣推出來,意欲壓制皇上。可誰能想得到,沈覺這枚棋子,是一枚不動聲色的活棋。皇上留著這步棋,讓出使南秦的使臣韓雍,不聲不響演了出一箭雙鵰的好戲。
一個假沈覺出逃,激得南秦興兵追截,落下犯境的口實。真沈覺趁機現身,借了韓雍這齣戲,正大光明踏入北齊。既然沈覺此時才隨韓雍入齊,那麼從前塵心堂裡住過什麼人,也就一筆抹去,無從追究。
誠王挑起這一場京畿戍衛風波,讓元颯做了替死鬼,連同舅父姚湛之也險些搭了進去。父親當日明言警告舅父,若當真追隨誠王兵諫犯上,只有死路一條。舅父仍在搖擺不定,直至得知——昔日被貶流放佑州的邱嶸,被巡視南疆的皇上重新起用,出任佑州軍務參知。職位雖低微,卻意味著華皇后對昔年太妃之死已既往不咎。這無異於皇上和皇后,遙遙傳遞給了姚湛之一則意味深長的訊號。
第十六章
這一生,從未覺得,這身蟒袍玉帶穿戴起來如此沉重而光鮮,哪怕這具老邁軀體每一挪動都倍覺吃力,於廷甫仍竭力昂起頭顱,伸直腰板,維持著宰相的威嚴儀態。從璣小心扶持著父親,感覺到他枯瘦的身體已經很輕,可他朝著鑾駕顫巍巍邁出的每一步,都蘊藏了不可言說的力量,牽引著他的步子,彷彿也牽引著整個於氏家族的榮光,走向晴雪艷陽下——前方遠處,光暈如環拱耀著的一乘龍輿、一乘翟車,已出現在黃沙鋪設的大道盡頭,寶蓋羽傘,如雲儀仗,漸漸行近。
父親當先跪下,徐徐頓首於地。
行動不便的大哥在三弟和四弟的攙扶下,跪拜於父親身後。
鑾駕按皇室日常出行的儀仗,馬覆錦披,額插翟羽,金纓紅絡,攀胸紫銅鈴拂的聲音清越入雲,動搖徐來,龍輿在十丈之外停下。從璣以額觸地,依禮不可抬目直視,卻見父親身子似難當跪拜之姿,巍巍的歪斜了下。從璣顧不得御前失儀,忙挪動膝蓋靠近,讓父親倚在自己肩上。恰這一抬身之際,龍輿降處,皇上下了輿,回身親手去扶同乘龍輿的皇后……帝後同輿,可見華皇后所受的恩寵比從前更隆了。黑壓壓跪拜一地的人叢裡,無一人敢抬頭,唯有從璣無意間抬起了目光。他的目光,遙遙觸及步下龍輿的皇后,似被麗日光暈迷眩了一剎。
「臣於廷甫,恭迎聖駕。」
父親聲音洪亮中透出竭盡全力的顫意。
闊步踏雪而來的皇上,俯身扶起父親,未發一言,先振臂除下自己身上玄狐裘大氅,雙手給父親披上,低聲斥道,「朕說了從簡,怎麼還勞你立雪相候!」另一個清冷語聲如微風拂雪,正是華皇后,「於相保重身體,地上積著雪呢,快都起來。」
鳳羽紋袖沿下,寒玉般的一雙手,在從璣眼前虛扶了一扶。
從璣不敢當皇后這一扶,復又叩首謝恩才起身。
父親語聲顫抖道,「總算等到皇上、皇后御駕回京,老臣此生無憾了!」
皇上扶著父親,嘆了口氣,飛揚雙眉間皺起一痕歉意,「朕有愧。」
只淡淡三個字,卻令宦海沉浮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