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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村裡有人也去把牛皮往身上披,牛皮再沒卷過,就覺得牛皮卷拴勞蹊蹺。白河就說:本來就是牲畜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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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農會,老城村就開始了土改,入冊各家各戶的土地面積,房屋間數,僱用過多少長工和短工,短工裡有多少是忙工,忙工包括春秋二季收穫莊稼、蓋房砌院、打墓拱墳和紅白喜事時的幫廚。再是清點山林和門前屋後的樹木,家裡大養的如牛、馬、驢,小養的如豬、羊、雞、狗。還有主要的農具,牛車呀,犁杖呀,耬耱呀,以及日用的大件傢俱,如板櫃,箱子,方桌,織布機,紡車,八斗甕,笸籃,豆腐磨子,餄餎床子。土地、山林和樹木是明的,它跑不了也改不了,就首先到各家各戶登記房產農具傢俱,馬生便拿了一根長杆子旱菸鍋子,這旱菸鍋子是王財東的爹在世時使用過的,平日當柺杖,要吸菸了把煙鍋嘴兒噙上,讓別人點著煙鍋裡的菸絲一口一口吸的。馬生把它拿來了,來到誰家就一邊指戳著,一邊喊:三間上房,兩間偏房,一間灶房,一間柴草房,一間牛棚,一間驢棚——喲!拴勞就坐在院子裡的小桌上在紙本子上記:三間上房兩間偏房一間灶房一間柴草房一間牛棚一間驢棚。他字寫不全,而且慢,動不動筆就把紙戳出個黑窟窿。主人說:這牛棚驢棚是一間棚子從中間隔開的。馬生喊:一間牛棚驢棚——喲!拴勞說:你喊慢點!主人說:這草搭的棚子也算房嗎?馬生說:這牛棚驢棚比我家的房還好,咋不算房?主人拿腳就蹬牛棚裡的柱子,蹬歪了一根,牛棚驢棚頂上的茅草嘩裡嘩啦便掉下來,牛沒動,驢跑了出來,後蹄子踢了一下踢著了馬生,馬生罵:我你孃的!牛棚驢棚塌了,不算——了喲!拴勞將寫好的一間牛棚驢棚用筆畫掉,看見驢跑出院子,在巷道里長聲叫喚。馬生繼續喊:牛一頭,驢一頭,豬一隻,狗一隻,牛車一輛,犁杖一把,耬一張,耱一張,耙——。主人叮裡叮咣把鋤、杴、鐮刀、連枷、鏟子、水擔、簍筐、繩索都往院子裡扔。拴勞說:這些不登記。馬生又報傢俱了,喊:三格板櫃一個,單格板櫃兩個,木箱一對,八斗甕四個,方桌一張,椅子四把,笸籃一個,織布機一架,吊籠一對——喲!主人說:不是隻登記大件傢俱嗎,吊籠能是大件?馬生說:吊籠一對不算,棺材板八頁——喲!拴勞說:棺材板就不算了,那不是傢俱。馬生把長杆子旱菸鍋子就在棺材板上敲得咣咣響,說:別人家的一副棺材板是十二頁或十四頁的小料,他家的是純柏木的八大頁,這要算的!拴勞也便寫上了:棺材板太好,是純柏木的八大頁。登記完了,馬生給拴勞說:你念給他聽。拴勞唸了一遍,問:有沒有不對的?主人說:對的。卻又問:登記了幹啥呀?馬生說:拴勞你告訴他!拴勞說:這要定階級成分呀。主人說:啥是階級成分?拴勞說:就是把人分成各類人。主人問:那我是啥人?拴勞說:全村登記完了才評定呀。馬生就讓主人在紙本子上按了手印,宣佈這登記過的東西一律不得損壞和轉移,否則以破壞土改罪論處。主人說:咋個論處?馬生說:該遊街的遊街,該坐牢的坐牢。縣城東八里村有戶財東,把登記過的八頭牛下毒藥毒死,被逮捕吃了槍子,槍子還得他家裡掏錢買。明白了沒?主人沒說他明白了也沒說他沒明白,一下子蹴在牆根,說了句:天變了!撲沓得像一堆牛糞。
太陽雖然紅光光的,風颳起來纏身,寒氣就往骨頭裡鑽,登記完了這一家,拴勞和馬生都凍得清鼻涕流下來。馬生沒有襪子,光腳還穿著草鞋,給拴勞說:你把窗臺上那些包穀鬍子拿來我包包腳。拴勞說:我是主任還是你是主任,你就一直指揮我?!馬生用手擦了擦鼻涕,笑著說:咱兩個狗皮襪子沒反正麼,啊你是主任,你是主任呀!手拍著拴勞的後背,也順勢把鼻涕抹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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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財東家是最後被全面登記的。他家的水田在倒流河的西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