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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她怎麼發瘋地呼喊,他的眼神都沒有離開她的臉。他其實還有話要說的,但卻如何也發不出聲音了。最後拼盡了所有力氣,也只是無聲地說了兩個字,「不哭。」
之後,擦著她淚的手便轟然垂落,明明眼裡那麼多的不捨,卻還是慢慢閉上了眼睛。
再也沒有睜開。
不哭,是此生秦定邦留給她的最後兩個字。
再多一個字的時間,老天都沒給。
哪怕只是一個字的時間啊,老天都沒給。
她經常在心底問,上蒼為什麼就不能再多給他一次醒來的機會呢?哪怕奪走她的餘生,她也願意啊!他只大了她三歲,為什麼偏讓他早了那麼多年,便離開了她!
可是,她又覺得自己沒資格索取更多。當年那些殞身不恤早已青山埋骨的人們,多少嘆息,多少遺恨,多少天各一方,多少天人永隔。像那隨國民黨去了臺灣的卞中涵,剛過去不久,就被叛徒出賣犧牲在了那裡。年輕優秀如他,卻連個家都沒成,更別提留下後人了。
而她和她的秦定邦,已經擁有了那些犧牲了的人們所無法奢望的相守時光了。他們等到了勝利,有了孩子,雖然在一起只有十幾年,但已是彌足珍貴。他們,明明是血雨腥風中的幸運者。
她又有什麼資格,不去知足呢?
她只是後悔。
忙完了他的後事,她病倒了一個月。
在這一個月裡,以及之後的所有歲月裡,那句話總在她耳邊不停響起——「我的琇琇啊,肯定是個漂亮的新娘。」
她本以為當初省去婚禮是省卻了麻煩。可是後來回到上海,明明是有機會的,他們本可以辦一場婚禮的。然而她那時還是有顧慮,怕婚禮上出亂子,怕大請賓朋太繁瑣,怕這個怕那個。只是她如何都沒想到,原來在他的心底,竟有著這麼執著的渴盼。他原來如此地希望,能親手給他的姑娘,披上嫁衣。
可終其一生,他都沒有看過他的琇琇,做他新娘子的模樣。
她好後悔啊。
為什麼就沒依了他呢?
即便當年做一身喜服,只在家裡穿,或是找個偏僻的小教堂,披一次婚紗。讓他看一眼,哪怕是一眼,就一眼,也不會留下這樣的遺憾啊。
他們在一起的所有時光,他那樣地守著她,護著她,依著她,由著她,結果她卻連這點願望,都沒能讓他實現。
越後悔,越想他;越想他,就越後悔。
她好想他,真的想他,無論怎樣,都無法不想他。想到整顆心都隨他去了,想到整個人就只剩下一個軀殼。
但是她不能這樣消沉下去,她要替他打掃戰場。
她的秦定邦沒看到他們的長子幫他實現了從軍夢,為國鑄劍,沒看到這個了不起的技術尖子攻克一個又一個難關,沒看到這個最像他的兒子,終於在四十多歲時遇到了心愛的姑娘,也沒看到他們的小熊,幸運地有了一對可愛的龍鳳胎;
她的秦定邦也沒看到他們的幼子竟然成了享譽上海的名廚,沒看到這個小哭包每當穩穩姐不理他就回家找媽媽訴委屈,沒看到這個胖小子終於娶回了命中註定的這個胖姑娘,兩人很快又有了一個聰明伶俐的小胖丫。
所有這些,她的他,都沒能看到。
她在沒有他的人間,在想念他的時光裡,把他們的兒子們教育成了足以讓他驕傲的有用之才,直到孩子們有了孩子們,有了她和他的孫子孫女們。
她替他看,替他聽,替他撫育,替他記憶,也替他慢慢老去,然後,她再把這些經歷和記憶一一收藏妥帖。
她要等到最後的以後,把所有的這些,全都帶給他。
這四十多年啊,那麼漫長的時光,她攢了好些好些的話,都要和他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