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分(第2/5 頁)
二
我騎上車出了校門,可是不想回家,在街上亂逛。我老婆見我煩悶時,只會對我喋喋不休,叫我煩上加煩。我心裡一股苦味,這是我的本色。
好多年前,我在京郊插隊時,常常在秋天走路回家,路長得走不完。我心裡緊繃繃,不知道走到哪裡去,也不知走完了路以後幹什麼。路邊全是高高的楊樹,風過處無數落葉就如一場黃金雨從天頂飄落。風聲呼嘯,時緊時鬆。風把道溝裡的落葉吹出來,像金色的潮水湧過路面。我一個人走著,前後不見一個人。忽然之間,我的心裡開始鬆動。走著走著,覺得要頭朝下墜入藍天,兩邊紛紛的落葉好像天國金色的大門。我心裡一蕩,一些詩句湧上心頭。就在這一瞬間,我解脫了一切苦惱,回到存在本身。
我看到天藍得像染過一樣。薄暮時分,有一個人從小路上走來,走得飛快,踢土揚塵的姿勢多熟悉呀!我追上去在她肩上一拍,她一看是我,就歡呼起來:“是他媽的你!是他媽的你!”這是我插隊時的女友小轉鈴。
我們迎著風走回去,我給她唸了剛剛想到的詩,其中有這樣的句子:
走在寂靜裡,走在天上,
而陰莖倒掛下來。
雖然她身上沒有什麼可以倒掛下來,但是她說可以想象。小轉鈴真是個難得的朋友,她什麼都能想象。
我應該回勁松去,可是轉到右安門外去了,小轉鈴就住在附近。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走到這兒來,我絕沒有找她的意思,可是偏偏碰上了。
她穿淺黃色的上衣,紅裙子,在路邊上站著,嘴唇直哆嗦,一副要哭的樣子,看樣子早就看見我了。我趕緊從車上下來。打個招呼說:
“鈴子,你好嗎?”
她說:“王二,你他媽的……”然後就哭了,我覺得這件事不妙——我們倆最好永遠別見面。
小轉鈴叫我陪她去吃飯。走進新開的得月樓,一看選單,我差點罵出口來:像這種沒名的館子竟敢這麼要錢,簡直是不要臉。這個東我做不起,可要她請我又不好意思。過去我可以說:鈴子,我有二十塊錢。你有多少錢!現在不成了。我是別人的丈夫,她是別人的妻子。所以我支支吾吾,東張西望,小轉鈴見我這個洋子,先是撅嘴,後來就火了。
“王二,你要是急著回家,就滾!要是你我還有在一塊吃飯的交情,就好好坐著。別像狗把心叼走了一樣。”
“你這是怎麼了,我在想,這年頭吃館子多少錢,等付帳時鬧個大紅臉就不好了。”
“這用你說嗎!我要是沒錢,早開口了!王二,你真叫我傷心,你一定被你那個二妞子管得不善!”
“你別這麼說。我就不會說這種話。”
小轉鈴的臉紅了。她說:“我就是想說這個。好吧,不談這種話,你好嗎?最近還寫東西嗎?”
我說顧不上了。近來忙著造炸藥。她聽了直撇嘴。正說著,服務員來叫點菜。她像慪氣一樣點了很多。我不習慣在桌面上剩東西,所以她可能是要撐死我。
十年前,我常和小轉鈴去喝酒。我喝過酒以後,總是很難受,但每次都是我要喝。而小轉鈴體質特異,喝白酒如飲涼水,喝多少也沒反應。天生一個酒漏。夏天在沙河鎮上,我們喝了一種青梅酒,這東西喝起來味道尚可,事後卻頭疼得像是腦漿子都從耳朵眼裡流出來。酒館裡只有一種下酒菜,乃是豬腦子。鈴子說看著都噁心。我還是要了一盤,嚐了一口,腥得要命。她不敢看那個東西,把它推到桌角,我們找個題目開始討論。
所謂討論,無非是沒事扯淡罷了。那天談的是歷史哲學。據說克莉奧佩屈拉的鼻子決定了羅馬帝國的興衰,由此類推,一切巨大的後果莫不為細小的前因所註定。而且早在億萬斯年之前,甚至在創世之初,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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