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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富陽縣的境界,大約去程明道的墓地程墳,總也不過一二十里地的間隔。我的去拜謁桐君,瞻仰道觀,就在那一天到桐廬的晚上,是淡去微月,正在作雨的時候。
魚梁渡頭,因為晚渡無人,渡船停在東岸的桐君山下。我從旅館踱了出來,先在離輪埠不遠的渡口停立了幾分鐘。後來向一位來渡口洗夜飯米的年輕少婦,弓身請問了一回,才得到了渡江的秘訣。她說:“你只須高喊兩三聲,船自會來的。”先謝了她教我的好意,然後以兩手圍成了播音的喇叭,“喂,喂,渡船請搖過來!”地縱聲一喊,果然在半江的黑影當中,船身搖動了。漸搖漸近,五分鐘後,我在渡口,卻終於聽出了咿呀柔櫓的聲音,時間似乎已經入了酉時的下刻,小市裡的群動,這時候都已經靜息,自從渡口的那位少婦,在微茫的夜色裡,藏去了她那張白團團的面影之後,我獨立在江邊,不知不覺心裡頭卻兀自感到了一種他鄉日暮的悲哀。渡船到岸,船頭上起了幾聲微微的水浪清音,又銅東的一響,我早已跳上了船,渡船也已經掉過頭來了。坐在黑影沉沉的艙裡,我起先只在靜聽著柔櫓划水的聲音,然後卻在黑影裡看出了一星船家在吸著的長煙管頭上的煙火,最後因為被沉默壓迫不過,我只好開口說話了:“船家!你這樣的渡我過去,該給你幾個船錢?”我問。“隨你先生把幾個就是。”船家的說話冗慢幽長,似乎已經帶著些睡意了,我就向裡摸出了兩角錢來。“這兩角錢,就算是我的渡船錢,請你候我一會,上山去燒一次夜香,我是依舊要渡過江來的。”船家的回答,只是恩恩烏烏,幽幽同牛叫似的一種鼻音,然而從繼這鼻音而起的兩三聲輕快的咳聲聽來,他卻似已經在感到滿足了,因為我也知道,鄉間的義渡,船錢最多也不過是兩三枚銅子而已。
到了桐君山下,在山影和樹影交掩著的崎嶇道上,我上岸走不上幾步,就被一塊亂石絆倒,滑跌了一次,船家似乎也動了惻隱之心了,一句話也不發,跑將上來,他卻突然交給了我一盒火柴。我於感謝了一番他的盛意之後,重整步武,再摸上山去,先是必須點一枝火柴走三五步路的,但到得半山,路既就了規律,而微雲堆裡的半規月色,也朦朧地現出一痕銀線來了,所以手裡還存著的半盒火柴,就被我藏入了袋裡。路是從山的西北,盤曲而上,漸走漸高,半山一到,天也開朗了一點,桐廬縣市上的燈火,也星星可數了。更縱目向江心望去,富春江兩岸的船上和桐溪合流口停泊著的船尾船頭,也看得出一點一點的火來。走過半山,桐君觀裡的晚禱鐘鼓,似乎還沒有息盡,耳朵裡彷彿聽見了幾絲木魚鉦鈸的殘聲。走上山頂,先在半途遇著了一道道觀外圍的女牆,這女牆的柵門,卻已經掩上了。在柵門外徘徊了一刻,覺得已經到了此門而不進去,終於是不能滿足我這一次暗夜冒險的好奇怪僻的。所以細想了幾次,還是決心進去,非進去不可,輕輕用手往裡面一推,柵門卻呀的一聲,早已退向了後方開開了,這門原來是虛掩在那裡的。進了柵門,踏著為淡月所映照的石砌平路,向東向南的前走了五六十步,居然走到了道觀的大門之外,這兩扇硃紅漆的大門,不消說是緊閉在那裡的。到了此地,我卻不想再破門進去了,因為這大門是朝南向著大江開的,門外頭是一條一丈來寬的石砌步道,步道的一旁是道觀的牆,一旁便是山坡,靠山坡的一面,並且還有一道二尺來高的石牆築在那裡,大約是代替欄杆,防人傾跌下山去的用意,石牆之上,鋪的是二三尺寬的青石,在這似石欄又似石凳的牆上,儘可以坐臥遊息,飽看桐江和對岸的風景,就是在這裡坐它一晚,也很可以,我又何必去開啟門來,驚起那些老道的惡夢呢!
空曠的天空裡,流漲著的只是些灰白的雲,雲層缺處,原也看得出半形的天,和一點兩點的星,但看起來最饒風趣的,卻仍是欲藏還露,將見仍無的那半規月影。這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