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十二,寧知心有憶 4(第1/2 頁)
嶽霖在山裡自然不知秦樂樂與他的好兄弟不期而遇的橋段,風寒雨晦,平和憐憫的聲音在對他說:“孩子,即便因緣具足,有時,你需得放下,才能接納。”
放下,接納。嶽霖仰望手結定印,跏趺式端坐在蓮臺的釋迦牟尼佛,如在凝視日月星辰。
何等強大?方可寬恕滅你國屠你族的琉璃王;何等智慧?方可同體大悲,無一例外地慈愛世間所有生命,包括數次試圖謀殺你的阿闍世王。
你是迦毗羅衛國的太子,你在混亂血腥的時代,捨棄王冠與刀劍,以大智大悲來改變人心和世界。
沒有任何力量有資格為你加冕,所有的皇朝和帝王都不如你長久永住,你超越時光,遍滿虛空。
細雨被風斜斜地吹進,沉思的少年白衣浮動,黑髮飛紛,修眉深目間洋溢著熱望的崇敬,漸漸地秋意瀰漫,絲絲縷縷,盡是哀涼。
“我,難以放下。”我終究只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員,我終究只是,心嚮往之而不能至。
慧海順著他的眼神看向佛像,輕嘆口氣:“他亦曾是凡夫,歷經劫難方證菩提。孩子,宮裡來人了,說是因我,實則為你,見,或不見,你不必強求。”
趙構遣使?嶽霖的瞳孔在瞬間收縮,下意識地身形便挺得筆直,沉默幾息,語意如常:“他長我幼,他是君,我為民,無論理法人倫,我都當見。”
眼前仿若再現父兄從容赴死的場景,任何時刻,君子不失禮與義。況,縱閻王修羅殿,我亦何懼?嶽霖穩穩地起立:“敢問大師,何時何處?”
當晚,在慈恩寺最幽靜雅緻的房間,女子跪坐在梨花木案旁,就著火爐點茶,微涼的夜裡,滾燙的茶水翻滾。老夫人在佛壇上好香,禮拜,坐下,默唸經文。
下意識地撥動念珠,僵直的手指卻不聽使喚。她輕輕地活動著粗糙突出的關節,還未入冬,它們已開始入骨地冷痛。
眼光落在佛像前的風雨蘭,這在夏季雨後才開的花,不知為何今日綻放,花團錦簇,在柔和的燈光,繚繞的檀香間,美得如夢如煙。
但,往事,並不如煙。
書香門第的女子,雖非世代簪纓,也出落得嫻靜秀美,碧玉年華時被選入端王府。年輕的皇子才情非凡,風流儼雅,侍妾眾多,未曾留意到她。
熟讀詩書篤信佛法的人並不沮喪,無意爭寵,但看清風白雲,賞花香鳥語,一如既往地淡泊悠然,仁厚有容。
世事難料,在她花開荼蘼之際,已成皇帝的趙佶不知如何注意到她,招她入侍,次年誕下九皇子趙構,母以子貴,她被封為才人,再至修容。
愛美成性的皇帝喜歡收集奇珍異寶,妄耗百出,不可勝數。她婉轉勸誡,過度奢侈乃禍敗之源,要他以史為鑑,愛惜民力,遠離奸佞。
她因此被帝王再度冷落,二十年的冷火秋煙,她浸潤在子集經史,佛法經典,修心性,怡情致,溫不增華,寒不改葉。
直至金人的鐵蹄戰鼓,驚破宋庭的昇平歌舞。皇帝愴惶讓位於長子趙桓,宗親諸臣慌亂無措,是康王趙構慨然請命出使金國,表現出色,她再次因子而貴,升為賢妃。
報應終於來臨。金人毀約南下,舊都淪陷,新老皇帝及宗室貴戚男丁二千餘人,兩位皇后嬪妃宮女三千多被擄到北庭。
金人為侮辱趙氏,行牽羊禮,封趙佶為昏德公,將年長的女性包括她發配洗衣院,年輕的,則分給金將為侍妾使女。
與此同時,親兒趙構在南方稱帝,遙尊她為宣和皇后,以彰顯其孝敬及思憶之心。
趙佶的皇后不敵苦寒病逝,趙桓的皇后因姿色豔美被辱自殺。她作為貴妃卻逆來順受,為奴為婢,不論寒風凜冽還是炎炎酷暑,曾經握卷彈琴的手,日日在冷水裡浸泡勞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