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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雙筷子同時伸向一塊油條的情景。莫言之饞，天下聞名，但那天晚上表現得還算優雅。究其原因，全在龐抗美，雖然屈居下席，但他的心在那張主桌上。他的眼不時地往那邊看，大學生龐抗美勾去了他的魂，正如他自己在那些亂七八糟的文章裡寫的那樣：從看到龐抗美那一刻起，我的心一下變大了。原先被我視為天仙美女的互助、合作、寶鳳，突然間都變得粗俗不堪。只有跳出高密東北鄉，才有可能找到像龐抗美這樣的姑娘。她們身材修長，臉龐俏麗，牙齒潔白，嗓音清脆，身上散發著淡雅的香氣……

如前所述，莫言只喝了一碗酒就醉了，孫豹拤著脖子將他扔到雜糙堆裡，與豬骨頭一起親近。主桌那邊，金龍咕嘟嘟灌了半碗酒，呆滯的目光隨即活泛起來。迎春擔心地念叨著：&ldo;兒啊，你少喝點吧。&rdo;洪泰嶽卻胸有成竹地對他說：&ldo;金龍，過去的一切，到現在畫上句號；新的生活，從現在開始。接下來的戲，你要給我唱好。&rdo;金龍說：&ldo;這兩個月來，我腦子裡彷彿有個通道被堵住，迷迷糊糊，現在突然清醒了，通暢了。&rdo;他端著酒碗與龐虎夫婦相碰。&ldo;龐書記，王阿姨，謝謝你們來參加我的婚禮，謝謝你們送給我們的寶貴禮物。&rdo;然後與龐抗美相碰：&ldo;抗美同志，您是大學生，高階知識分子，歡迎您對我們豬場的工作給予指導。

您千萬別客氣，您學的是畜牧專業，如果說不懂，這地球上的人，就沒有幾個懂的了。&rdo;金龍的裝瘋賣傻到此結束。解放的瘋症待會兒就好。金龍恢復了操控局面的能力，把該敬的酒都敬了，把該謝的人都謝了，最後他畫蛇添足般地端碗敬祝合作與解放幸福圓滿，白頭到老。黃合作把鑲嵌著毛主席畫像的鏡框塞到藍解放懷裡，站起來，雙手端起大酒碗。月亮往高處跳了一丈，身體收縮一下，灑下一片水銀般的光輝，使月下的畫面分外清晰。黃鼠狼們從糙堆裡伸出頭來，觀看著月下奇景，刺蝟們大著膽兒在人腿下尋找食物。說時遲那時快，黃合作把一大碗酒徑直地潑到了金龍的臉上，然後將碗丟在桌子上。這突然的變故讓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月亮又往高處跳了一丈，地面上的月光像水銀一樣流淌。合作掩面而泣。

黃瞳：&ldo;這孩子……&rdo;

秋香：&ldo;合作，你這是幹什麼？！&rdo;

迎春：&ldo;嗨，你們這些不懂事的孩子啊……&rdo;

洪泰嶽：&ldo;龐書記，來來來，我敬你一杯。他們鬧了點小矛盾。聽說棉花加工廠要招收一批合同制工人，我替合作和解放求個情，給他們換個環境，都是優秀青年，應該讓他們出去鍛鍊鍛鍊……&rdo;

黃互助端起自己面前的酒對著妹妹潑過去：&ldo;你幹什麼你？&rdo;

我還從來沒看到黃互助發過這麼大的火兒，我還從來沒有想到黃互助竟然也會發火兒。她掏出小手絹，擦拭著金龍的臉。金龍把她的手推開，但她的手又舉起來。嗨，我這頭聰明的豬，被西門屯這些女人給弄糊塗了。莫言那小子從亂糙堆裡爬起來，像一個腳下綁上了彈簧的晃蕩孩兒，歪斜跳躍到桌邊，端起一碗酒，高舉過頭，不知他是模仿李白還是模仿屈原，大聲喊叫，聲音極其嘹亮：&ldo;月亮，月亮，我敬你一碗酒！&rdo;

莫言把碗中的酒對著月亮潑上去，空中宛如拉開一道青色的水簾。月亮猛地往下一沉，然後便冉冉上升，升到平常的高度，如同一個銀盤，冷漠地望著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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