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狽,其貌滑稽。惡人終得惡報,公道自在心中。當時,我感到美中不足的是你應該先懲罰西門金龍後懲罰胡賓,現在我知道你是正確的,虎毒不食親兒啊,此情可諒。你的兒子西門金龍手持皮鞭追上去。胡賓在前邊跑,說跑並不準確。他那件標誌著他的光榮歷史的破舊軍大衣的扣子都在飛行中崩掉了,忽忽閃閃,像死鳥的破翅子。頭上那頂帽子掉了,被牛蹄子踩進泥土裡。
救命啊……救命……其實他根本就喊不出這樣的聲音了,但我明白他發出的聲音裡包含著讓人來救他命的意思。我的牛,勇敢的、通人性的牛,在後邊窮追不捨。牛奔跑時低著頭,雙眼反she著火紅色的光,光芒四she,she穿歷史時光,出現在我的眼前。牛蹄子把地上的白色鹼土揚起來,如同彈片,打在蘆葦上,打到我與西門金龍的身上,遠的竟然到達河面,落在融化得汩汩漓漓的水面上,發出噗哧噗哧的聲響。我突然嗅到了清洌的河水的氣味,還有正在迅速地融化著的冰的氣味,還有解凍後的泥土的氣味以及熱烘烘的牛尿的臊氣。母牛尿的臊氣,有發情的氣味,春天就這樣來了,萬物復甦了,交配的季節即將開始了。蟄伏了一個漫長冬天的蛇、青蛙、蛤蟆和許許多多的蟲子也甦醒了,各種各樣的野糙野菜也被驚動了,醒過來了,地下的裊裊白氣往上升騰,春天來了。就這樣牛追著胡賓、西門金龍追著牛、我追著西門金龍,我們迎來了1965年的春天。
胡賓一個狗搶屎的動作栽到地上。牛用碩大的頭一下一下地頂著他,讓我聯想到鐵匠鍛打鐵器的情景。牛頂一下,胡賓慘叫一聲,聲音漸弱。他的身體彷彿變薄了,變長了,變寬了,像一堆牛屎攤在了地上。西門金龍追上去,揮動鞭子,猛抽你的屁股。鞭梢啪啪響,一鞭一道血痕。但你不回頭,不反抗,我當時企盼著你猛回頭,一下子把西門金龍拋上半空,讓他直接跌落到河中央,將蘇脆的冰砸裂,讓他沉入冰窟窿,灌他個半死,凍他個半死,半死加半死就是一死,但最好不要讓他死,他死了我娘會難過,我知道他在我娘心中的位置遠比我重要。我折了幾根蘆葦,在他抽打你的屁股時我抽打他的頭頸。他被我抽煩了,回頭給了我一鞭‐‐哎喲,我的娘啊‐‐這一鞭兇狠毒辣,使我的破棉襖應聲裂開,鞭梢掃著我的腮幫子,隨即滲出血跡。這時,你也調轉了身體。
我期待著你給他一頭。但你沒有。他可是緊張了,連連後退著。你低沉地吼叫一聲。那眼神,是那樣的悲涼。你那聲吼叫其實是一個父親在呼喚兒子。兒子自然聽不懂。你一步步往前逼,你其實是想上前撫摸兒子,但兒子不懂。兒子以為你要向他發起攻擊,他猛地揮起鞭子抽你。這一鞭打得既兇又準,鞭梢打進了你的眼。你前腿一軟跪在地上,就這樣跪著,眼睛裡的淚水,一串串地往下滴,嘀嘀嗒嗒,淅淅瀝瀝。我驚叫一聲:&ldo;西門金龍,你這個土匪,你把我的牛打瞎了啊!&rdo;
他對準你的頭又是一鞭,這一鞭打得更重,你的頰上皮開肉綻,鮮血也是一串串地滴落。牛啊!我撲上去,護住你的頭。我的眼淚滴到你新生的角上。我用我單薄的身體保護著你,西門金龍,你抽吧,你把我的破棉襖抽打破碎如紙片一樣紛紛揚揚吧,你把我的皮肉抽碎如泥土飛濺到周圍的枯糙上吧,但你不能打我的牛啦!我感到你的頭在我懷裡哆嗦,我抓了一把鹼土抹到你的傷口上,我從棉襖裡揪出一團棉絮擦著你的眼淚。我特別擔心你的眼睛會瞎掉,但正如俗諺所說:&ldo;打不瘸的狗腿,戳不瞎的牛眼&rdo;,你的眼睛沒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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