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第1/2 頁)
喜情
喜情
在實際生活中,人逢喜事,常有迫不及待向人誇示之意,而於窮苦之際,則鬱鬱寡歡,不欲多言。但在文學創作中,情況卻正好相反,用韓愈的話說:「夫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聲要妙;歡愉之辭難工,而窮苦之言易好也。」(《荊潭唱和詩序》)古往今來的偉大作品,從屈原的《離騷》、司馬遷的《史記》,到杜甫的詩篇、曹雪芹的小說,無不抒寫憂患之思、憤激之情,而表現喜悅之情的優秀作品,則比較少見。這也許只有透過研究人的心態,才能作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喜悅之情的產生,常常由於某種目的的達到,這時人確實會引起一陣或強或弱的情緒波動,湧起一種按捺不住的感情,迫切地想告訴他人,讓他人分享自己的喜悅,或羨慕自己的成功。但人的慾望是無限制的,隨著一個目的達到,必然會有另一個目的出現,這時整個身心又會轉入對新目的的追求,原來的情緒波動很快就會平息下來。悲哀的情緒則相反。人產生悲傷之情,通常是由於失去某種有價值的東西。世上最有價值的東西,又總是和血緣、情愛、理想、事業連在一起,其價值因人而異,一般為某人專有,故因失去而產生的悲哀,難以喻之他人,因此也就不欲多言。凡是不能用金錢來計算其價值的東西,都在失去後顯得格外可貴,故因悔恨而引起的思念,常常要持續很長一段時間。由此可見,悲哀之情的強度和複雜性,都要遠遠超過喜悅之情。情緒的強度愈大,整個自我為其支配的傾向也愈大,從主觀上講,作者表現悲哀之情的衝動也更大。用文字表達情感,往往要經過沉思的階段,從客觀上講,悲哀之情也更宜於表達。況且鬱結在胸中的情意總得有個宣洩之處,如果不能付之於言,那麼付之文字的慾望勢必更加強烈。
「拾遺苦被蒼生累,贏得乾坤不盡愁」(陳獻章《吊杜公墓》)。「一代悲歌成國史,二南風化在騷人」(屈大均《杜曲謁子美先生祠》)。在歷代詩人中,沒有誰比杜甫的憂患意識和憤激之情更深了。但不能因此說,杜甫不善於抒寫喜悅之情,杜詩中沒有歡快之作。當詩人在鄜州探親時,聽到唐朝軍隊已經逼近長安,作《喜聞官軍已臨賊境二十韻》,字字快利,筆筆含有喜氣,一片歡快之情,飛動紙上。回到長安後,又作《洗兵馬》,寫春日暄妍、百官歡忭之狀,如在目前,喜悅之意,浮動筆墨之間。宋代張戒說杜甫作詩,與眾不同之處,在於他「對景亦可,不對景亦可,喜怒哀樂,不擇所遇,一發於詩。蓋出口成詩,非作詩也」(《歲寒堂詩話》)。無論寫喜寫憂,都出於詩人的至性至情,從心中湧起,從筆下流出,留在紙上,表現在詩中,和讀者的性情相合,從而激起共鳴,感動他人。前人都認為,在歷來描寫喜悅之情的作品中,還沒有哪一篇能和杜甫的《聞官軍收河南河北》相比。
「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卻看妻子愁何在?漫捲詩書喜欲狂。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這首詩作於代宗廣德元年(763),當時嚴武奉命還朝,西川兵馬使徐知道叛亂,杜甫無法在成都生活,寓居梓州(治所在今四川三臺)。這時距安史之亂爆發已近八年,距杜甫棄官西去,舉家南遊,也已四年。在此期間,詩人飽嘗流離之苦,無時無刻不希望能早日平息叛亂,歸還家園。這種希望,在抑鬱之情的煎熬中,已經達到極其緊張的水平。一旦聽到官軍直搗叛軍巢窟的訊息,想到天下就要太平,返回故鄉的希望就要實現,原先情緒的極度緊張突然得到解除,必然會破愁為喜,產生極度的歡樂。「劍外忽傳收薊北」,正是這個「忽」字,使詩人驚喜欲絕,在感情上掀起極大的波瀾。
「漫捲詩書喜欲狂」,沒有這種情緒上的劇烈變化,沒有這種狂喜激起詩人不可抑制的詩情,決寫不出這樣感人的文字。這種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