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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於不喝酒的時候,上天入地地挑刺,卻有兩個原則從不違反:一是兔子不吃窩邊草,二是柿子總揀軟的捏。指責歐巴馬他最拿手,貶損薩科奇全無障礙,批評張不鳴他就不見得那麼生猛了,要是遇上跟紀石涼有關的事情,他一準繞著走。那回為加薪名額跟老紀狹路相逢,一句咱惹不起躲得起,就算過去了。
張所聽了他的哀兵之言,反而很是過意不去,想安慰安慰這位老哥,才備了這壺酒。不曾想,酒一下肚,倒把老於心裡存了幾十年的辛酸苦辣陳年舊事,都給勾了出來。老於長籲短嘆,感慨自己這輩子庸庸碌碌,白來世上走了一遭,立德沒道行,立功沒機會,立言沒水平,眼看著就要謝幕,想洗心革面都來不及了。本來張不鳴以為他終於要檢查一下自己了,結果說了歸齊,老調重彈。
這回,老於借著酒勁兒將窩邊草盡情啃了一個遍,軟硬柿子挨個捏了一個夠,最後的結論是,洪洞縣裡無好人,世人皆醉唯我醒,人類皆濁狗獨清。
張不鳴說,那你下輩子去當狗吧,這輩子只能在人裡混,還是先把人際關係處理好。
於笑言對這話一點兒也不惱,反問張不鳴:你想想到底是為人麻煩,還是當狗麻煩?一做了人,就得處理什麼人際關係,做了像你這樣的芝麻小官,成天不是怕礙著上級的心,就是怕踩了下級的尾巴,在人縫裡鑽來鑽去,見人說話見鬼打卦,生把自己磨成一片紙人,有什麼意思?
張不鳴說:聽你這話頭,好像你多有膽量直言不諱似的,其實還不是隻跟那些遠在天邊的假想敵鬥法?近的你敢惹誰?
於笑言喝得舌頭有點胖,腦子還不糊塗,說:我那叫生存智慧,小人物的生存智慧。我的底線,是真話不一定說盡,假話儘可能不說……可是你呢,為了當這個小官,保這個小官,哪天不說假話?八面溜光的,看見螞蟻都恨不得問聲好,你累不累呀?跟你比,我倒是情願跟狗搭伴,自由自在。
這通數落,把張不鳴說得無言以對。在市公安局系統,張所的謹小慎微是出了名的,有關這方面的典型事跡,也是同事們茶餘飯後的笑談。
張不鳴也明白,所裡的同事沒有誰認為他是靠本事提拔的,撐死也就是脾氣好,聽招呼,領導喜歡。所以部下們並不太把他當領導對待,個人坐在那兒聊天,張不鳴來了,也沒人讓個位子,該說啥只管說,你站多久都沒感覺。
紀石涼剛從部隊轉業來的時候,特別看不慣這一點。說要是在部隊上,當官的來了,準定得全體起立,讓你去倒杯茶,你都得跑步走。這兒可好,沒上沒下沒規矩!可時間一天天過去,老紀在張所面前,比誰都放肆,恨不得見面張所給他讓座,那才過癮。
攤上這麼一個軟麵團似的所長,市局要把黑狼拉回去安樂,他能出面說話嗎?
於笑言硬撐著自己的膽,正正大蓋帽,邁著正步走到了大門口。
市局的車子還等在那兒。警犬隊的馴犬員靠在車門上吸菸,張所在一邊陪著說笑。瞅見那張永遠笑著的臉,老於恨得牙癢:黑狼都命懸一線了,你還有心在這兒說笑。再者說,你這麼軟塌塌地跟人家交涉這麼要緊的事情,能管用?
看見於笑言,張所一雙眼睛將他上下打量,看看他身上的褶子鞋上的泥問:上山瞧黑狼去啦?
老於忙說:沒……沒顧上,今天我老伴兒感冒發燒,早起就給她煮薑湯,還沒顧上去餵狗呢。
張所仍將笑容鋪滿了他的胖臉,說出的話在老於耳朵裡字字不中聽:老於,咱們同事三十多年,我都快成你肚子裡的蛔蟲了,誰不知道誰呀。黑狼已經掙開鏈子跑了吧?
老於被擊中要害,口氣也就硬不起來了,說:它咋樣了,我怎麼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