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頁(第1/2 頁)
再看四周,洞口前引過了一灣水,由河北端引入,順著地勢做出了高低,由南再入了河。這灣水淺,許是拿來沖洗礦石的。水邊上一個小土坡上搭著幾座木屋,雖是粗木搭的,但仍有梁有簷,工工整整。
「哥,那是礦房和炭房,挖出來的銅硤頭,還有坑裡用的柴炭,都堆在那兒。」雪花見他看,講了給他。
「你們打銅,在那兒出?」梁正又指著木屋外十丈來處,那是幾個兩人高、大石頭外頭糊了泥的物事,像是燒磚的窯。
雪花點頭,又是笑:「那一堆都是,不過今天不開爐,開爐是大事,得拜金火娘娘。」
梁正聽工部的人講採金時聽過,說採礦是竊江山之寶,只有皇上本人進坑才能不遵規矩,其他人等,莫能不從。而這雲南,除了天下皆通的規矩外,還有本地特殊的講究,禁爭尖和奪底,說的是不能爭礦,斷別的礦路。禁執持兇器,說的是不許帶兇器殺物進坑,否則斷手腳,更禁燒香結盟,是說不許礦民結黨交拜、自稱團號。自然這些都是官家給礦民定的規矩,為的是礦不生亂子。
還有礦民自己的禁忌,不分汁水、有水、悶亮、蓋被是四害,礦民千方百計要躲。還有語忌,封要為豐,忌礦之封;土唸作塃,忌的是吐音;石念之硤,忌音失。林林總總,多如牛毛。
講了幾個給雪花驗證,她竟聽出了自己的學問,拍著手叫好。
「住的地方在那兒?」衛劍鋒冷冷地問了一句,「怎麼就一間?」斷嶺腳下的土坡上頭搭著個矮頂寬房,齊著土坡兩頭建的,比炭房和礦房大出許多。上頭也鋪著木樑,加了油氈和草頂,一般的工工整整。
雪花看衛劍鋒一直冷著臉,似是有點怕他,點頭不敢笑:「都住那兒,你們來了,看爹怎麼說,興許要再搭個房。」
屋開了兩個門,分左右,雖說是男女各一側,但終歸還是住在一處,道外的人,缺教化。聽阿大、阿二講,他們坑裡一共五十六個礦民,都擠在一間房裡,倒真是簡樸。想來也是,礦民在大明各處,都是草民裡的草民,大山裡淘礦也是淘命,吃的苦比享的福多得多。
「可是不易。」梁正跟雪花說。
說話間,遠處的礦洞口喧譁一片,奔出來了人,阿大、阿二領頭,跟在左右的是一群光著臂、敞著胸的漢子,都披頭散髮,滿身泥漿顧不上擦,其中也有女人,穿的和雪花一樣,簡陋樸素。七八個漢子,抬著個粗木夾上椅子做的木轎,上頭癱坐著一個老漢,隨著木轎的顛簸晃蕩著身子。
那就是他們爹?這個金坑的礦主?走近再看,分明就是個老農,一個被年歲和辛勞折磨著的年邁老農,白髮髒亂,從頭頂雙鬢胡亂地垂著,臉頰瘦小,灰白長眉耷拉在眼角,密密麻麻的褶子盤在臉上,似是被人用刀劃出來相似,那褶子裡又擠滿了汙色,竟分不清是礦裡的土泥還是垂老的青斑。老敗、衰殘,加上病入膏肓,整塊麻布做毯裹起來的那個身子,褲管裡的雙腿無力地垂著,隨著木轎的顛簸甩來甩去,似是毫無筋骨。
剎那間,梁正心裡湧起了對這老人的可憐,一輩子在這不見天日的深山老林,好不容易挖出來塊震天動地的金子,卻不敢自己留著,那宮裡的皇帝整天什麼都不做,卻敢說那金子是他的。
「爹,梁大哥、衛大哥,京城來的,帶了大官們給你的賞!」
阿大在那老漢耳邊大聲叫著,老漢側著耳朵,聽了兩遍,呆著眼睛看梁正。
若說這老人一身唯一有生機的地方,就是眼睛,彷彿不該長在這衰老的身子上,那眼仁兒明亮清澈,是許久不見陽光,未被曬出過淚的緣故,韋家兄弟的眼睛,也是這樣。
「大人?是京城裡的大人?」老漢發呆了好幾口氣工夫,忽似是抽筋般,猛地用力喊叫,喊出的聲音卻幾不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