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第1/2 頁)
地推脫方鴻漸的手臂,嘴裡深深呼吸口氣,道:「我給你悶死了!我在傷風,鼻
子裡透不過氣來--太便宜你,你還沒求我愛你!」
「我現在向你補求,行不行?」好像一切沒戀愛過的男人,方鴻漸把「愛」
字看得太尊貴和嚴重,不肯隨便應用在女人身上;他只覺得自己要鮑小姐,並不
愛她,所以這樣語言支吾。
「反正沒好活說,逃不了那幾句老套兒。」
「你嘴湊上來,我對你說,這話就一直鑽到你心裡,省得走遠路,拐了彎從
耳朵裡進去。」
「我才不上你的當!有話斯斯文文的說。今天夠了,要是你不跟我胡鬧,我
明天……」方鴻漸不理會,又把手勾她腰。船身忽然一側,他沒拉住欄杆,險的
帶累鮑小姐摔一交。同時黑影裡其餘的女人也尖聲叫:「啊喲!」鮑小姐借勢脫
身,道:「我覺得冷,先下去了。明天見。」撇下方鴻漸在甲板上。天空早起了
黑雲,漏出疏疏幾顆星,風浪像饕餮吞吃的聲音,白天的汪洋大海,這時候全消
化在更廣大的昏夜裡。襯了這背景,一個人身心的攪動也縮小以至於無,只心裡
一團明天的希望,還未落入渺茫,在廣漠澎拜的黑暗深處,一點螢火似的自照著。
從那天起,方鴻漸飯也常在三等吃。蘇小姐對他的態度顯著地冷淡,他私上
問鮑小姐,為什麼蘇小姐近來愛理不理。鮑小姐笑他是傻瓜,還說:「我猜想得
出為什麼,可是我不告訴你,免得你驕氣。」方鴻漸說她神經過敏,但此後碰見
蘇小姐愈覺得侷促不安。船又過了錫蘭和新加坡,不日到西貢,這是法國船一路
走來第一個可誇傲的本國殖民地。船上的法國人像狗望見了家,氣勢頓長,舉動
和聲音也高亢好些。船在下午傍岸,要停泊兩夜。蘇小姐有親戚在這兒中國領事
館做事,派汽車到碼頭來接她吃晚飯,在大家羨慕的眼光裡,一個人先下船了,
其餘的學生決議上中國館子聚餐。方鴻漸想跟鮑小姐兩個人另去吃飯,在大家面
前不好意思講出口,只得隨他們走。吃完飯,孫氏夫婦帶小孩子先回船。餘人坐
了一回咖啡館,鮑小姐提議上跳舞廳。方鴻漸雖在法國花錢學過兩課跳舞,本領
並不到家,跟鮑小姐跳了一次,只好藏拙坐著,看她和旁人跳。十二點多鐘,大
家興盡回船睡覺。到碼頭下車,方鴻漸和鮑小姐落在後面。鮑小姐道:「今天蘇
小姐不回來了。」
「我同艙的安南人也上岸了,他的鋪位聽說又賣給一個從西貢到香港去的中
國商人了。」
「咱們倆今天都是一個人睡,」鮑小姐好像不經意地說。
方鴻漸心中電光瞥過似的,忽然照徹,可是射眼得不敢逼視,周身的血都升
上臉來,他正想說話,前面走的同伴回頭叫道:「你們怎麼話講不完!走得慢吞
吞的,怕我們聽見,是不是?」兩人沒說什麼,直上船,大家道聲「晚安」散去
。方鴻漸洗了澡,回到艙裡,躺下又坐起來,打消已起的念頭彷彿跟女人懷孕要
打胎一樣的難受,也許鮑小姐那句話並無用意,去了自討沒趣;甲板上在裝貨,
走廊裡有兩個巡邏的侍者防閒人混下來,難保不給他們瞧見。自己拿不定文章,
又不肯死心,忽聽得輕快的腳步聲,像從鮑小姐臥艙那面來的。鴻漸心直跳起來
。又給那腳步捺下去,彷彿一步步都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