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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住方鴻漸,所以加一句「希望你遠行一路平安」。他回臥室去,適才的盛氣全
消滅了,疲乏懊惱。女用人來告訴道:「方先生怪得很站在馬路那一面,雨裡淋
著。」他忙到視窗一望,果然鴻漸背馬路在斜對麵人家的籬笆外站著,風裡的雨
線像水鞭子正側橫斜地抽他漠無反應的身體。她看得心溶化成苦水,想一分釧後
他再不走,一定不顧笑話,叫用人請他回來。這一分她好長,她等不及了,正要
分付女用人,鴻漸忽然回過臉來,狗抖毛似的抖擻身子,像把周圍的雨抖出去,
開步走了。唐小姐抱歉過信表姐,氣憤時說話太決絕,又擔憂鴻漸失神落魄,別
給汽車電車撞死了。看了幾次表,過一個鐘頭,打電話到周家問,鴻漸還沒回去
,她驚惶得愈想愈怕。吃過晚飯,雨早止了,她不願意家裡人聽見,溜出門到鄰
近糖果店借打電話,心亂性急,第一次打錯了,第二次打過了只聽對面鈴響,好
久沒人來接。周經理一家三口都出門應酬去了,鴻漸在小咖啡館裡呆坐到這時候
才回家,一進門用人便說蘇小姐來過電話,他火氣直冒,倒從麻木裡甦醒過來,
他正換乾衣服,電話鈴響,置之不理,用人跑上來接,一聽便說:「方少爺,蘇
小姐電話。」鴻漸襪子沒穿好,赤了左腳,跳出房門,拿起話筒,不管用聽見不
聽見,厲聲——只可惜他淋雨受了涼,已開始塞鼻傷風,嗓子沒有勁——說:「
咱們已經斷了,斷了!聽見沒有?一次兩次來電話幹嗎?好不要臉!你搗得好鬼
!我瞧你一輩子嫁不了人——」忽然發現對方早結束通話了,險的要再打電話給蘇小
姐,逼她聽完自己的臭罵。那女用人在樓梯轉角聽得有趣,趕到廚房裡去報告。
唐小姐聽到「好不要臉」,忙掛上聽筒,人都發暈,好容易制住眼淚,回家。
這一晚,方鴻漸想著白天的事,一陣陣的發燒,幾乎不相信是真的,給唐小
姐一條條說破了,覺得自己可鄙可賤得不成為人。明天,他剛起床,唐家包車夫
送來一個紙包,昨天見過的,上面沒寫字,猜準是自己寫給她的信。他明知唐小
姐不會,然而希她會寫幾句話,借決絕的一剎那讓交情多延一口氣,忙拆開紙包
,只有自己的舊信。他垂頭喪氣,原紙包了唐小姐的來信,交給車夫走了。唐小
姐收到那紙包的匣子,好奇拆開,就是自己送給鴻漸吃的夾心朱古力糖金紙匣子
。她知道匣子裡是自己的信,不願意開啟,似乎匣子不開啟,自己跟他還沒有完
全破裂,一開啟便證據確鑿地跟 他斷了。這樣痴坐了不多久——也許只是幾秒
種——開了匣蓋,看見自己給他的七封信,信封都破了,用玻璃紙襯補的,想得
出他急於看信,撕破了信封又手指笨拙地補好。唐小姐心裡一陣難受。更發現盒
子底襯一張紙,上面是家裡的住址跟電話號數,記起這是跟他第一次吃飯時自己
寫在他書後空頁上的,他剪下來當寶貝似的收藏著。她對了發怔,忽然想昨天他
電話裡的話,也許並非對自己說的;一月前第一次打電話,周家的人誤會為蘇小
姐,昨天兩次電話,那面的人一聽,就知道是找鴻漸的,毫不問姓名。彼此決裂
到這個田地,這猜想還值得證實麼?把方鴻漸忘了就算了。可是心裡忘不了他,
好比牙齒鉗去了,齒腔空著作痛,更好比花盆裡種的小樹,要連根拔它,這花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