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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森鐵那邊傳來鞭炮聲,是廟會活動。帕吉魯專注工作,不受幹擾。兩尊神將沿小逕往上走,護著後頭四人扛的小神轎。神將約3公尺高,分別是千里眼與順風耳,兩臂搖擺,步履蹣跚地走在看似遭受隕石摧毀的月球表面──斷身的樹墩,挖去樹墩後留下的坑洞,寸草不生的陡坡,這形成林場奇特畫面。
站在大樹下的古阿霞,觀神偶祈福,有迥然的詭異感受,半個月前她初來到林場,看巨樹倒下,油然浮起人定勝天的震撼。可是她待久了,森林白天沒有遮陰,夜晚陰風慘慘,處處所見,是荒涼,是蒼冷,是殘軀敗壞,呈現「活活被凌虐致死的剝皮牛」而裸露得血肉斑斑。現在,兩尊神偶走在牛肋骨上,走在腐敗牛屍上,古阿霞想,收妖的神隊到底是保佑人們平安,繼續砍完森林,或是庇佑受傷的大地休養?答案出現了,神將停下來,有人從神偶腹部的觀景窗抽菸,喝摻了養樂多的藥酒保力達。神,是人操控的。
這是颱風前夕的媽祖繞境,神偶從山下的廟裡出巡,坐流籠,乘森鐵,到沿線的工寮祈福,人們將三牲酒禮放在桌上祭供。山太陡,海拔太高,神偶爬得很累,需要點菸酒助興。
「那尊是二媽,出來找大媽,」帕吉魯指著神轎內的媽祖像,「大媽跑掉了很久。」
古阿霞思索神將入山林的意義,這才回神,說:「神像會跑掉?」
受臺灣林場始祖阿里山拜媽祖的影響,各林場也常拜媽祖。摩裡沙卡最早的媽祖廟是在48林業區,這是極其神秘壯麗的森林,日本人蓋神社,光復後改祀媽祖。不料,媽祖神像失蹤了,而且48林業區充滿鬼怪神秘,便在山下另建宮廟,再迎一尊新媽祖,從此香火大盛。
古阿霞聽了帕吉魯解釋,認為神像不會自己跑掉,是被偷走了。
「真的,真的跑掉了,下次帶你去看看。」帕吉魯說。
「好,沒問題。」古阿霞猛點頭,卻沒有認真聽,她的焦點放在廟會隊伍後的兩位青少年。一男一女,男孩背女孩。男孩走得喘,走幾步停下來休息,卻沒把女孩從背上放下來。
古阿霞對這兩人沒印象。女孩是穿了「鐵腳」的小兒麻痺症患者,手拿著柺杖之餘,用毛巾為男孩擦去額頭汗水。古阿霞有點觸動了,虔誠地跟隨廟會活動的人都有所祈求,她臆測是來自女孩遲遲無解的腳疾來的,覺得該去幫忙。她拿了水壺,走向廟會隊伍,留下帕吉魯繼續幹活。
廟會的鞭炮繼續放,一拋手,一串辣聲,一陣青煙,在山壑迴蕩。古阿霞顧著腳下的土丘,才抬頭,失去兩人的蹤影。她失禮地逆向穿過神偶隊,在挖過樹頭留下的凹洞,發現兩人狼狽地摔了進去。男的腳陷入洞底未乾的爛泥灘,女的倒栽蔥卡在坡上,行李散落。古阿霞使不上力幫忙,回頭叫了三個工人把他們救出來。兩人被拉出洞穴,有了齟齬。男孩眼眶紅,跌入洞穴成了這趟困頓的旅程的爆發點,他大力呼吸,然後努力眨眼睛不讓淚水掉下來,女孩則不斷安慰他。古阿霞從對話發現他們的關係,瘦弱與腳疾是姐姐。
「我的山羊腳掉了。」弟弟指著洞底陷入泥膏的分趾鞋。
古阿霞撿了回來,敲掉鞋子上的泥巴。分趾鞋自唐朝便有,日本人沿用,這是林場男人的日常工作鞋。鞋腳板是黑橡膠制,鞋踝是帆布,特色是拇趾與四趾分開穿,頗像偶蹄目動物的腳。
「用山羊腳來形容『榻米』,很有趣。」古阿霞發現它不合腳,頗大的,裡頭的鞋尖部位塞了塊布。
「那是我爸爸的鞋子,」姐姐坐地上,腳疾使她無法在陡峭山坡起身,「爸爸說山羊能站在陡峭的山壁,行走自如,因為它們有雙奇特的腳,所以才叫這種鞋是『山羊腳』。」
「才不是山羊咧!是豬腳啦!一直穿,一直掉;一路走,一路跌倒。」弟弟很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