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分(第3/5 頁)
伏在竹床上痛哭,綠衣綠裙上面釘有抽搐發光的小片子。傭人幾次來催說已經到了時候了,她像是沒聽見,他們不敢開口了,把我推上前去,叫我說:‘嬸嬸,時候不早了。’(我算是過繼給另一房的,所以稱叔叔嬸嬸。)她不理我,只是哭。她睡在那裡像船艙的玻璃上反映的海,綠色的小薄片,然而有海洋的無窮盡的顛波悲慟。”
黃逸梵是中國第一代留學的女性。要掙脫枷鎖了,她為什麼要悲哀?
小煐當然不會懂。
其實,黃逸梵是在哀傷往日理想的幻滅。由長輩們決定的婚姻,就為了圖個門當戶對,便葬送了她花信年華里的幾乎全部憧憬。
說起來,門當戶對並不完全錯,起碼兩人可以少一些文化背景衝突。但不幸,兩個19歲的年輕人在結合時,時代在轟隆隆地轉軌,他們各自選擇的方向太不一樣了。
小煐的感受,也就到此為止。久之,“家裡沒有我母親這個人,也不感到任何缺陷,因為她很早就不在那裡了”。
母親走後,父親在外面蓄養的一個妾,就堂而皇之搬進了家來。
這位姨太太,小煐喚她做“姨奶奶”,早就被父親包養在外面的小公館裡。父親還曾經抱小煐去那裡玩過。那次出家門時,走到後門口,小煐忽然不願意去,拼命地扳住門,雙腳亂踢,父親氣得把她橫過來打幾下,她才終於肯了。
可是到了那邊,小煐卻又很隨和地吃了許多糖,沒有再鬧——闖過江湖的“姨奶奶”,還是很會哄小孩子的。在這兒,小煐還注意到:小公館裡有紅木傢俱,雲母石心子的雕花圓桌上放著高腳銀碟子,那氣氛是古香古色的。
姨太太的出身不大正,是張廷重在外尋花問柳時結識的*,綽號老八。在她搬進來之後,家裡開始公然舉辦叫“條子”召妓作陪。的宴會。
那是小女孩所不能解的風塵場景:“家裡很熱鬧,時常有宴會,叫條子。我躲在簾子背後偷偷看,尤其注意同坐在一張沙發上的十六七歲的兩姊妹,打著前劉海,穿著一樣的玉色褲襖,雪白的偎倚著,像生在一起似的。”
有人推測,黃逸梵的出洋,與這個女人的存在有直接關係。
這位姨太太,不知為何不喜歡小煐的弟弟,也許因為弟弟是將來家產的繼承人吧。為了特別凸顯這個態度,她就反過來抬舉小煐,每天晚上帶小煐到“起士林”去看跳舞。
坐在桌邊,小煐驚訝於“面前的蛋糕上的白奶油高齊眉毛”,然而她卻能把一整塊蛋糕全吃了。而後,在那微紅的黃昏裡漸漸打起盹,照例到後半夜三四點鐘,才由僕人揹著回家。
“起士林”是天津最早的西餐館,1900年,八國聯軍佔了天津後,據說是由一個隨軍而來的德國廚師辦起來的。起士林裡如何會有人跳舞?不得而知。也許是助興的節目吧。
姨太太還為小煐做了一套雪青絲絨的短襖和長裙,說:“看我待你多好!你母親給你們做衣服,總是拿舊布料東拼西改,哪兒捨得用整幅的絲絨?你喜歡我還是喜歡你母親?”
小煐自然滿心歡喜,毫不猶豫地答道:“喜歡你。”書 包 網 txt小說上傳分享
童話似的家轟然崩塌(2)
對這件事,成年之後的張愛玲仍感到“耿耿於心”,好像不該那樣見利忘義,而且那是她當時真實的想法,“並沒有說謊”。
不過,姨太太畢竟是另一路人。她用了些心機,但終究也融不進這個家,反而給公館帶來了一股戾氣。據張愛玲回憶說:“姨奶奶住在樓下一間陰暗雜亂的大房裡,我難得進去,立在父親煙炕前背書。姨奶奶也識字,教她自己的一個侄兒讀‘池中魚,游來游去’,恣意打他,他的一張臉常常腫得眼睛都睜不開。”
不僅如此,她連丈夫也敢打,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