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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盛浩元手攏在袖子裡,盯著謝琢的神色,「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延齡負責的是鹹寧十七年和十八年的部分,怎麼翻看起了鹹寧九年的舊事?」
架閣間,一時落針可聞。
「鹹寧十八年,邊關大勝,鎮國大將軍陸淵回京述職,陛下於文華殿召見。相談中,陸將軍提了一句『多虧九年前,伯平讓我暗地裡跟散居的柔然部落買馬匹,才讓我大楚的騎兵實力更進了一步。」
謝琢語速和平時一般,不快不慢,接著道,「因為不知道陸將軍話裡說的『伯平』是誰,恰好話裡又提了九年前,所以我就想翻翻鹹寧九年的《起居注》。不想隨便翻了一頁,就正好看到了盛待詔的名字,一時好奇,看入了迷。」
「原來是這樣。」盛浩元笑道,「『伯平』就是謝賊的字,如今也只有陸將軍毫不避諱,能在陛下面前提起這個名字。」
謝琢不解:「這是為何?」
「因為陸將軍與謝賊是至交好友,陛下當初認識陸將軍,還是由謝賊引見的。」盛浩元點到即止,沒有再多說。結束談話時,又仿若不經意般詢問,「同僚這麼久,還沒有問過,延齡是哪裡人?」
「我出身宣州清源。」
「家人都在清源?」一邊問,盛浩元一邊伸手拿過十八年的書冊,翻到了謝琢提起的那一處——一字不差。
謝琢眼神黯淡了兩分:「清源在鹹寧七年,起過時疫,家中父母在那場疫病中相繼離世,不過留下了薄產,延齡又幸得忠僕照料,才不至早夭。」
盛浩元不免唏噓:「是我莽撞了,不料延齡身世如此坎坷。」
說著,順手將書冊放了回去。
他心想,應該是他多心了。雖然都姓謝,但謝衡祖籍並非宣州清源。另外,如果是謝氏餘孽,斷不會大大方方地依舊用這個姓氏,還參加科考,入朝為官。
況且時間太短,他來之前,謝琢確是在看鹹寧十八年那一冊才對,否則無法將內容記這麼詳細。
他不知道,謝琢幾乎過目不忘,
在史館一坐就是一整天。
天色漸暗,盛浩元家中有事,先一步離開。
除了守在門口的老內監外,館內只有謝琢一人。
鋪開一張空白宣紙,謝琢耐心地洗乾淨筆,重新磨了墨。都準備好後,他才提筆蘸墨,在紙面上工工整整地寫下一個個名字——
楊敬堯,羅常,徐伯明……
以及,盛浩元。
寫完,他擱下筆,用濕絹反覆擦拭手指,像是隻寫下這些名字,就髒了手一般。
一連多日,謝琢都坐在史館謄寫,直到休沐日前一天,才將所需內容抄錄完畢。
宮門口,葛武一見自家公子緩步走出,立刻迎了上去。
他知道這幾天謝琢精神都很差,時常出神,晚上總會驚醒好幾次,幾乎沒睡過一個整覺。
等謝琢踩著馬凳上車,他小心提議:「公子,要不要去一趟千秋館找宋大夫看看?」
謝琢擺擺手:「不必,我自己知道。」說完,低低咳了兩聲。
葛武口拙,不知道該怎麼勸,沒辦法,只好閉了嘴。忍不住想,要是有個人能管管公子就好了。
半夜,謝琢知道自己又在做夢。
他好像發著燒,額頭滾燙,但渾身冰涼,很快,他聽見母親的侍女寒枝去找押解的差役求一碗熱水,其中一個差役很快應下,腳底碾著雪的聲音逐漸靠近。
隨即,有人抓著他的頭髮,強行撬開了他的嘴,灌進了一碗滾燙的熱水。
他當即掙扎著吐了出來,嘴裡彷彿燃著一把火。
差役一把將他狠狠甩開,咒罵了一句「兔崽子不識好歹!給你水還不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