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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越幸福,就越短暫。
十歲,某一天,意外發生了。
爸爸遇見了車禍。
當時爸爸急著從外地回來給他補過生日,媽媽去機場接他。
回來的路上,車上兩個人,副駕駛是媽媽。本來駕駛座比副駕駛安全,但在千鈞一髮之際,爸爸急轉了方向盤,最後活下來的是媽媽。
爸爸進了醫院,在icu,命懸一線。
他跟在媽媽身後茫然地在醫院裡兜轉,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夢裡都是icu病房外走廊上那盞一閃一閃的冷光燈。
媽媽拼命地籌錢,想要把爸爸的命留下。她去借了很多人,同事,朋友,多年不聯絡的親戚。
有天晚上,他聽見媽媽打電話,打給了……他想像中的那個人。
說沒想像過自己的親生父親是什麼樣,是假的。血緣會帶來一些荒謬的有關愛的聯想,無論如何,他期盼著電話那一端的人,能夠聊勝於無地伸出援手。
時隔多年,他依然記得媽媽當時打電話的神情,屈辱,恐懼,痛苦,但還殘存著一絲渺茫的希望。
然後,他聽見那邊的人叫她「滾」。
時聿飛怔住了。
媽媽脫力地結束通話了電話,撐不住地蹲下,靠著柱子捂著臉淚流滿面。
他第一次驚覺,原來媽媽不是超人,是個普通的女孩子。
他躲在柱子後面,看著媽媽掉眼淚,第一次對一個陌生人——他血脈上的父親,產生了恨意。
不是為了他不借錢。
是為了那句「滾」。
爸爸去世了。
媽媽陷入了長久的自責之中。
半夜夢囈自言自語,後來變成了神經質。
神經質最嚴重的時候,她掐著時聿飛的肩膀,自言自語,神情扭曲。
神經質經常發作,時聿飛清楚記得自己被媽媽關在樓上的小閣樓裡。
小閣樓一片黑暗,氧氣稀薄,他趴在地上費力地呼吸門縫外的新鮮空氣。媽媽在外面,神經質地一遍一遍唸叨,說都怪自己。
又說都怪他,如果不是他要過生日,他們會這麼著急地開車嗎?會失控嗎?
他哭著說:「媽媽,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錯了。放我出去,我喘不過氣了媽媽——」
他知道錯了。
後來這句對不起,他說過無數遍。真的很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知道錯了。
可是知道錯了,爸爸也回不來了。
還有一次,是媽媽突然發作,用刀片劃自己的手和腿。
他撲上去阻止,媽媽卻把刀片劃在他腰上後背上。淋漓的鮮血讓媽媽突然清醒,抱著他哭,他費力地安慰媽媽別哭,自己下去打了120。
縫了好多針,數不清,腰上從此之後就有一道長疤。
但他不恨媽媽——後來他想,那一段時間,媽媽應該是生病了,是抑鬱症。
媽媽原先是臨州歌舞團的編舞,車禍之後,做不下去了,回了家。
媽媽半輩子只會跳舞,離開歌舞團,根本沒辦法生存。家裡本來挺富裕,爸爸去世之後每況愈下,媽媽因為太漂亮,被明裡暗裡不知道騷擾過多少次。
——一個丈夫去世、獨自帶著兩個年幼的孩子的美麗寡婦。
時聿飛稍微長大一點,就懂得拿刀,拿棍子打那些嘴巴很不乾淨、不三不四的人。後來他不愛說話,是因為小時候聽過太多不好的話,原來言語能夠如此不潔淨。
哪怕在這種境況之中,媽媽仍然沒有告訴他,他親生的父親是誰。
直到媽媽生病。
是肺癌。
她這麼年輕,又這麼美,她應該有很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