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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凌空劈來一句殺氣騰騰的閩南話:「到底是哪個畜──生,拿了恁祖嬤的鞋仔?」
尤其「畜生」二字,小學生更感受到咬牙切齒的憤怒。他們抬頭看見集材柱上的王佩芬,眼神猶如地獄牛頭馬面索討魂魄,走進柵欄,在底下求饒,把爬下來的王佩芬當慈禧太后攙扶。王佩芬拿了布鞋,檢查無刮痕,朝幾個湊來賠不是的人敲頭。
「姊呀!上頭那個人在幹嗎?」有人指著上頭的古阿霞。
「她上燈上不去,膽子又小,人卡在那。不要看了,一塊豬肉掛鐵鉤上有什麼好看的,快走開,難道你要幫她上燈?」
此話一說,小學生們靠近集材柱,爭相想爬上去幫忙。小男孩對爬樹有莫名的亢奮,癮頭髮作,手碰到樹便甩不掉了,一個個往上。王佩芬把兩隻腳的鞋子脫在手上,使勁往那些懸上去的屁股們打去。
「我摸了樹,得爬完樹去。」他們喊著。
「走開,誰說摸了得爬上去?」
「你說得最兇,還說有個沒爬上的工人就死在山上。」
「滾,全部去死好了,每人找一個坑去死。不想死的,回家摸你老媽的大腿就解開咒了。」王佩芬大喊。
小學生們吃了一頓排頭,紛紛跑回家去,獨留某位小學生在現場,低頭囁嚅地說:「我媽死了,怎麼辦?」
「你回家等死吧!」王佩芬趕走小學生,自己也沿著鐵軌離開。
懸在集材木上的古阿霞更顯孤獨。喧囂沒了,村莊在夜風中沉默無比,住宅區偶爾傳來厲罵與喧譁,然後悽厲風聲又蓋過一切。菊港山莊的鍋爐發電機發出特有的尖銳鳴笛聲,長達兩分鐘,宣示夜間九點停機。古阿霞望著鐵軌,有兩人走來,前頭是王佩芬,後頭是馬海。馬海爬上集材木,坐在另一端的休息板,要古阿霞下樹回到山莊,別耗太久,免得凍幹了。
「我得爬上去,因為我碰到樹了,沒爬上去會出意外。」
「沒這道理,你聽誰說的?」馬海見古阿霞搖頭,又說,「一定是阿芬亂說的,我活一大把年紀了,也沒信這個。」
「不是的,我只想爬上樹頂試試看。」
「這事不大,但是風大又冷,明天早早再爬,今天到此為止。」
怎麼也說不動的馬海爬下樹,對王佩芬數落。王佩芬嘟著嘴承受,手輕輕絞著褲角,回到山莊拿了禦寒衣物與熱湯,爬上集材木。古阿霞需要防寒衣,她可不想被北風擊敗,還喝著晚餐剩下的冬瓜排骨湯。湯水淡得連油花也沒影,可是溫熱而有點鹹味,可以安定身體。古阿霞喝第二回,碗中冒出大朵的油花,筷子往那多蘑菇兩下,只是月影痕。她往天頂瞧,月亮上天去了。
聚在菊港山莊喝酒的工人,陸續走到鐵軌邊撒尿,他們醉得想用尿水腐蝕鐵條,卻有人在上拉鏈時被那片小鐵塊復仇似夾得哇哇叫。有個伐木工喝過頭,才願意被馬海逼著上集材柱,在古阿霞腰部掛上牛皮護腰,護腰上的環節用繩鉤確保在馬釘。這個伐木工拍了拍古阿霞的肩膀,醉言醉語說:「好了,你現在可以爬上去摘月亮了。」
「好了,你可以留在山莊了,」馬海冷得要死,他喝了點酒取暖,「你可以下來了。」
「謝謝,我很想下去,但是我更想爬上去。」
「我拜託你留下來了,」馬海火氣很大,「你贏了,大家現在都知道我欺負你。」
一小時後,穿著厚重衣服的古阿霞上爬10公尺,來到第二個休息板,確保的繩鉤讓她更安全與自信地完成工作。她看清楚摩裡沙卡風景,海拔2612公尺的七星崗伐木站有幾朵的燈火搖晃,高聳山脈有如群鯨戲水。她又往山下看,流籠的鋼纜在風中咻咻響,大山漆黑,大河奔鳴,有一盞微弱燈火飄在山谷處。她看久了才確定那盞燈火在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