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頁(第1/2 頁)
古阿霞拉住他,有點慌張地瞄了將軍,說:「你家在哪?」
「就寫在車票上,你自己看呀!」他拉古阿霞離開,感到她短暫的掙扎後便順從了。
這是一場戲,對「紅字」而言卻是回家的開始。古阿霞要配合多久?穿過圍觀人牆,有無數的門禁與圍牆,有無邊無際的黑夜原野阻攔。她要演多久?或許連將軍也不清楚,全憑臨場發揮。這時其他床的病友哭叫,拍著床,這不是美好的一天,不論誰提早出院都會引起「永久住戶」的嫉妒。他們長久以來學會要和疾病與病友綁一塊,或一塊死去,卻無法面對有人中途脫隊。他們越來越不滿,在床上哭鬧與踢打。
「紅字」忽然停下了,他拉不動古阿霞。古阿霞走不了是被帕吉魯半途狠狠地拉住。她回頭看,手掙脫幾下,反而被箍得更緊。她心裡咧罵幾句,這笨蛋加三級,看戲的當真。
帕吉魯不讓她走,他知道這戲不能再演下去,別荒廢「紅字」的真情意,便加了把手勁把她奪回來。古阿霞鬆開手中的葉片疊,散得到處都是,有幾張飄到床底了。
「紅字」愣住,四周霎時靜默下來。他走回了床邊坐下,低頭流淚說了些沒有人懂的話,捏拳說:「你們都是惡魔……」
將軍知道時機壞了,給開墾隊下了個眼神。他們過去拍拍「紅字」的背,要他躺上床,幾個人訓練有素地幫他的手腳綁回了棉布條。「紅字」掙扎,大力揮動手腳,拼命發出哀求。古阿霞有義務上前去安慰,是她搞砸的,也得由她挽回來,但是被帕吉魯阻止。帕吉魯嫌她太有正義感了,不是有熱情就能當英雄,這時候任何的安慰都不及讓病友自己耗盡力氣安靜下來。
將軍繃緊了臉,淡淡地說:「叫83號進來。」
吳天雄抽了一口氣點頭,他知道接下來的計劃太殘酷了。他離開,隨後提桶水,推著玉里83號進來。玉里83號的雙手被保護衣交叉綁在胸口前,套上牛皮腳鐐,身上發出異臭。他的袖結被吳天雄開啟,垂下像京劇女戲服才會有的長水袖,立即坐在地上,捉光腳踝的小蠅蛆。他的腳踝被永遠不能解開的腳鐐反覆摩擦破皮,腐爛生蛆,也產生臭味。
將軍說:「你怎麼被抓?」
「一九四九年,香港外海,我們美頌艦的艦長要投共被舉發了,船上發生激烈的槍戰,艦長被俘,整船的官兵就被『國民政府』帶來臺灣。」
「你在哪吃苦的?」
玉里83號停頓了一下,說:「左營外海,他們把我裝進麻袋,從船艦上丟進海里浸豬籠,又撈起來,再丟下去……」
國共內戰期間,陸軍常帶槍投靠,海軍整窩似的攜艦投共也頻仍,「國民政府」積極地厲行整肅,抓姦細、抓左傾,更多時候是抓錯人。將軍時有所聞,玉里療養院近三千位軍人,身份、經歷與病情都各有來頭,足夠寫一本比《聖經》還厚的中國戰爭瘋狂史。他不想在這個禁忌話題再打結,看見玉里83號胸口的十字架項鍊,瞥了古阿霞說:「你們都是基督的子民,神會保佑你們。」
玉里83號說:「逼打我的人說,神跟黃金一樣,純度卻不一樣,拿到假的金塊別當真,所以我的基督是假的。」
古阿霞不高興地說:「憑《聖經》發誓的,都是真的,不然誰的是真的?」
玉里83號沉默一會兒,說:「我跟他們說,我跟蔣委員長都信基督。他們說我信的是假的,蔣委員長信的是真的。我生氣說,也有可能蔣委員長信的基督是鍍金而已,然後他們把我丟下海,不斷丟……」
「你的是真的,蔣委員長的也是。信基督是好的,但要相信自己,不然光是吃齋唸佛、信基督、愛阿拉,我們早就打贏了。要知道,這世界的道理只能靠自己來。」
在場沒信神的猛點頭,有信的低頭。古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