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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線愈發模糊了,連身子也沒了氣力,荀翊對這樣的感覺再熟悉不過,這是他要去孔雀藍釉罐的感覺,又或者,原來這就是死亡的感覺?
「有點賭大了啊……」他輕輕呢喃了一句。
第140章
暴雨停歇,干戈休止,像是準備罷了的戲臺子,濃重的夜幕緩緩拉開。
一輪彎月楚楚盈盈的掛在天上,終於肯正眼再看人間。
秦王帶著兵卒開始清掃滌盪京城,或許明日清晨,待得新日東起的時候,京城又恢復成往常的模樣。
而這一切,都只不過是一場短促的噩夢,風一吹便散了,笑一聲便忘了。
歷來好似快樂易忘,苦難銘記。可真正的,陪伴著普通人走下去的只有快樂,哪怕這些快樂微不足道,哪怕這些快樂只有那麼小那麼小,小到說出來的時候都會因它的渺小而勾一勾嘴角。
那也夠了。
足夠活下去了。
總有人也會記得,曾經發生的事情,曾經背負的苦痛,曾經的暴雨,即便你忘了,也有人會幫你銘記。
譬如賣飴糖的掌櫃,可能只是為了主顧吃到糖時候的笑顏;譬如扎蓮花燈的老人,可能只是為了孩童目送花燈遠去的歡呼雀躍。
但他們都記得,扎蓮花燈的老人知道著太平盛世何來,賣飴糖的掌櫃知道好日子知恩圖報。
一個、兩個、十個、百個、千個甚至萬個普普通通的人帶著普普通通的心,就足以讓時光深刻。
不必言明,自有人能體會,天地萬物都能明白。
介涼背著荀翊向裡走著。
他咬著牙,他不明白,他恨的牙癢癢。
憑什麼?
憑什麼他們什麼惡事都沒做,卻要面對這麼多事情?憑什麼皇上打小吃了那麼多的苦,卻還是願意將所有扛在肩上?憑什麼有些人就是不懂,憑什麼有些人就要做惡,憑什麼因為他們就有那麼多人要去赴死?
憑什麼?
憑什麼妹妹身為皇女卻只能躲在旁人家裡?憑什麼自己和妹妹從小要吃那麼多苦?憑什麼戴庸進宮淨身?憑什麼幾人貪念要全天下吃苦?
「皇上,御醫馬上就來了。」介涼一邊快跑一邊說。
他身上也有數不清的傷口,但此刻卻不覺得疼了,只是要跑的更快些。他記得當年年幼的時候,父親附在自己耳旁的低語:「跑快些,跑快些啊小涼。」
就從那一刻,他帶著妹妹跑了出來,跑出了這漫漫一生的開端。
而如今,他又要跑,背著天下往前跑,興許就能跑完這漫漫的一生。
「嗯。」荀翊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虛無縹緲的,好像下一刻就要聽不清了。「你與寧妃說……」
「我不說!」介涼發了脾氣:「我不聽!要說皇上自己說!」
「介涼!」戴庸在旁喝道:「聽皇上說!」
「我不聽……」介涼的聲音哽咽,「皇上自己說……寧妃還在紫宸殿等著皇上呢。皇上,之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嗯。」荀翊便不再說什麼,又或許是他再也說不出什麼。
如此就夠了嗎?
人間煙火,酸甜苦辣,悲歡離合,夠了嗎?
借來的這段人生,如此便夠了嗎?
宮牆漫漫,好似望不到頭似的。
寧姝提著裙擺,沿著宮牆一路向前跑。
城牆漫漫,跑過一處前面仍是一模一樣的,好像掉進了迷宮,永遠跑不到終點找不到出口似的。
地上的青磚起了個角,她踉蹌了兩步,卻不敢停歇,只能無休止的向前。
耳旁的鐘聲一聲勝似一聲,但又好像在方才的一瞬間消弱了下去,只有餘韻還在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