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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逐漸衰落,從聚族而居的大家,到長房的獨子單傳,已有三代了,旁支親戚也七零八落,剩得幾個舊人,也走的走,散的散,往杭州上海去謀出路了。如今守著這喬家大宅的,就是喬家老爺,別號煙霞散人的。他的元配夫人給他生了一個兒子便下世了,過了三年,喬老爺又續娶了一房繼室,這位夫人過門多年都沒生養,喬老爺也不急,只說大清國的皇帝都幾十年沒個龍子龍孫出世,何況我們。每日裡只是唱曲逗鳥,家裡養了一班小戲,也有三個戲子,兩個琴師,日夜和戲子們孱在一起,操琴拍曲子,說要把《牡丹亭》全本演上一遍。置行頭,請名師,邀賓朋,一來就十天半月住下研習,喬家十數年都飄著軟綿的水磨腔,硬是把續絃的夫人也磨死了,只留下一個女兒。別人向他道惱,喬老爺卻歡喜不盡,說都要走這條路的,遲一點早一點罷了。又說,我有子有女,還有什麼可惱的?便不再續娶,買了兩個小妾服侍起居。兒子喬之珩已經長大,送往西洋讀書,小姐喬之琬養在閨中,由得妾侍教養。
光陰易過,轉眼喬老爺就六十了,他言道人活六十不容易,少不得從俗,要擺一下花甲宴。更兼家班在十年間把《牡丹亭》全本通演了一遍,他要為他們搭臺演戲,以示慶賀。早三個月,他就派人寄信給蘇州揚州的名角名票,上海杭州的名士名流,暮春四月之時,花月春風之際,在喬家唱上半個月的戲。
正日子那天,本鎮的頭面人物也都來了,韋家牛家吳家的老爺少爺們聚在花廳,跟名士貴賓們喝酒聽戲,太太夫人姨奶奶們則在樓上和喬老爺的兩房姨娘說話。花廳前的小戲臺上正唱著《驚夢》,扮杜麗娘的是家班裡的沈九娘,跟她搭戲演春香的卻是上海的名旦琴湘田琴老闆。這琴老闆不過才二十來歲,卻是紅遍申江,扮相嬌美,唱表俱佳。往日在臺上都是他的杜麗娘,今日卻甘為沈九娘做婢做貼了。上兩出《閨塾》裡和喬老爺票的塾師陳最良鬧學打渾,端的是嬌憨痴頑,甜俏可人,引得臺下一片彩聲。這裡引著杜麗娘看遍青山杜鵑,臉上一團孩氣,更襯得沈九娘桃腮杏眼,柳腰蓮步,如痴如醉。一出《驚夢》唱完,《慈戒》過場中,客人們才低聲交談,都道是這沈九娘駐顏有術,哪裡像是四旬徐娘。
韋家老爺向來和喬老爺交好,隔三岔五就會在喬家聽曲,對喬家之事最有熟悉,聽人質疑沈九孃的年華幾何,當下睜開眼睛道:“九娘從十一歲進喬家,今年是整三十年了。當年霞翁從繭船上偶見此女,便覺得是可造之材,邀來此間,命曲師教調,只半年就鶯聲嚦嚦,驚煞人也。霞翁惠眼品人,再無看錯。”
旁人聽了,紛紛讚歎。韋老爺又道:“霞翁迷戲,已是個痴人,這九娘更是個痴人。自學上這個,就再沒有一日擱下,當真個的是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三十年間從沒間斷,方有今日之杜麗娘。你們看琴老闆,那也是絕色絕藝的了,比起九娘,尚差三成火候。”
牛老爺道:“那是琴老闆年歲尚輕,再加二十年辛苦,也許就有了。”韋老爺搖頭道:“非也,琴湘處亂紅塵中,夜唱日眠,晨昏顛倒,更兼往來酬宴,忍氣吞聲,難免心浮氣躁,為塵世所累。再過十年,就會豔名漸低了。他若是能有九孃的運氣,遇上霞翁這樣的東家,還尚可再越一層,否則到此為止了。”
說到這裡,臺上《慈戒》已完,琴湘田扮的春香在咒道:敢再跟娘胡撞,教春香即世裡不見兒郎。吳家三少爺吳菊人聽了微微一笑道:“琴老闆的春香真是演活了,他的杜麗娘我在上海看過,那是不如春香了。韋老爺,這唱戲,除了要一幅好嗓子和靜心修練外,伶人的性子合不合角色也是戲好不好的一處關節。”
韋老爺點頭道:“你這話說得有理,看不錯你年紀輕輕,卻是個懂戲的。幽貞嫻淑的杜麗娘,就該綿軟安靜的沈九娘來扮,嬌痴嬌憨的春香讓愛說愛笑的琴湘田來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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