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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沉糙的手摸遍先祖之地,地上冰涼,他又摸到了爹的手,爹的手也冰涼。他看見白金鑰匙在神龕上有一圈月暈似的光澤,白金鑰匙發出了田野植物的各種氣息。它馬上要落到你的手裡了。
沉糙,向祖先起誓。
我起誓。你接過劉家的土地和財產,你要用這把鑰匙開啟土地的大門。你要用這把鑰匙開啟金倉銀庫,你起誓劉家產業在你這一代更加興旺發達。我起誓。白金鑰匙天外隕星般落到沉糙手心。他奇怪那把鑰匙這麼沉重,你簡直掂不動它。沉糙啊你的祖先在哪裡?到底是誰給了我這把白金鑰匙?黑暗中歷史與人混沌一片,沉糙依稀看見一些面呈菜色啃咬黑饃的人,看見鬼叔叔在火中噼噗燃燒,而最清晰的是演義血肉模糊的頭顱,它好像就放在青花瓷盤裡,放在神龕之上。&ldo;我冷。&rdo;走出祠堂的時候沉糙又縮起了肩膀。風快吹來了。他聽見爹說,&ldo;挺起肩來。&rdo;但是我冷。爹變得空空蕩蕩跟在後面走,他離開了白金鑰匙才真正的蒼老不堪。沉糙記得那個正午漫長而陰暗,楓楊樹鄉村從寂寥中驚醒了一點,狗狺狺地吠叫,豬羊在溝邊亂跑。那些佃戶站在地裡屋邊觀望,他不知道他們觀望什麼,聽見路邊一個放羊的女人沖他喊,&ldo;老爺。&rdo;&ldo;老爺。&rdo;沉糙自言自語,他猛地怒視放羊的女人,&ldo;喊誰?&rdo;那個正午祖父與孫子站在河邊,祖父對孫子說,&ldo;別指望他們重換門庭,人跟莊稼一樣,誰種的誰收,種什麼收什麼。你不知道沉糙,別指望好日子從天上掉下來。&rdo;祖父說下地去吧,太陽那麼高了。就這樣你看見1948年像流星一樣閃過去了,你看地主家庭的歷史起了某種變化。
我發現楓楊樹劉家的歷史發展到1948年起了諸多變化,家國興亡世事風雲有時發生在人生一瞬間。你說劉沉糙在這段歷史中是斑駁的一點,你還可以說劉沉糙是40年代最後的地主。你聽見古老的金鑰匙在他的牛皮褲帶下響著,漸漸往地上掉,那是一種神秘的難以分辨的聲音。金鑰匙快要掉下來啦。楓楊樹鄉村在千年沉寂中蹦跳了一下,死湖般的歷史隨之有了新的起伏。那是1948年,短暫的劉沉糙時代,祖父們對那個特殊的歷史時代有著深刻的印象。他們說劉沉糙讓我們都種上了地。他把長工和女傭趕出家門,把水稻地都租給外來的遷徙戶,許多人從北面南面涉河而來,在沉糙手上租到了十畝地,他們說河右岸的外鄉人就是這樣聚居起來的。人們記得劉沉糙鐵青著臉把他的土地交給別人,他說我不要這麼多地,可你們卻想要,想要就拿去吧,秋後我只要一半收成,各得其所,聽明白嗎?有人跪在劉沉糙面前說少爺這是真的嗎?劉沉糙喊起來別跪別給我下跪,他說我恨死你們這些人了,就像恨我自己一樣。楓楊樹人始終沒有懂得劉沉糙時代。祖父們對他的評價往往很模糊,譬如小善人,譬如怪物,譬如黑麵白心。而孫子對祖父說,&ldo;劉沉糙給了你什麼?給你的不是土地而是魔咒,你被它套住再也無法掙脫,直到血汗耗盡老死在地裡。你應該恨他,你為什麼直到現在還念念不忘1948年?&rdo;這一年收罌粟的人沒有來。
販鹽船沒有來,而河邊的人還在守望。
收割後的罌粟地裡枯枝橫陳,溝壕涸轍彷彿斑馬紋路刻在那裡了。原野在風中無比枯寂,風像千人之手從四面出擊搖撼我的楓楊樹鄉村。你走出黑泥房子來到河邊,看見兩岸秋色依舊,但是風真的像千人之手從四面出擊搖撼你,風要把你捲起來拋入河心,你像一片落葉沿著河的方向歸去。這一年的秋風多麼浩蕩,只要走到河邊,你將看見這段歷史在這陣風中掉下的冊頁,那更是一堆落葉沿著河的方向歸去。南方解放好久了,楓楊樹鄉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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