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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行匆匆。近時我常想起瑙姆堡尼采家的露臺。目睹他的種種手跡,剎時與他近了。四點過,站在洛肯村尼采墓前,這才真是他。所有墳墓讓人心裡一靜。倒也沒什麼感慨,平放的墓碑,一家人,彼此挨著。草坪上的墓碑和雕塑則是尼采讀者的想像,他那奇怪的夢,被坐實了——西洋人還是耿介,其實不必真做出來——我所感動而竟欣慰者,是這裡空無一人的寥寂。
異端的聲名,永世寂寂,是對的。艾許伯格也孤寂。他終年在尼采家樓上樓下忙碌著,是令人放心的景象,老房子的木扶梯已被踩成下陷的弧形。木心曾饒有興味地說,當丹麥的勃蘭兌斯給學生開課介紹尼采,尼采大為激動,致信懇求道:能不能多給些細節?木心說到這一節,吃吃發笑:「你看你看,他也忍不住要問哩!」
此即異端的寥寂。木心生前沒有一位勃蘭兌斯,這一層,他遠不及尼采幸運。當然,尼采身後的解讀者,代代有人,本雅明、福柯、德希達……近世多少歐洲異端受惠於尼采。而他的想像究竟有限,他絕不知道,遠在中國,另有個寥寂的人幾乎畢生閱讀他、想念他:
一九四八年,我在莫干山讀尼采的《朝霞》,好像很默契,二〇〇九年,我在烏鎮重讀《朝霞》。
這是木心遺稿的一段話。一九四八年,他二十一歲。二〇〇九年,八十二歲,其間相隔六十一年,超過尼采的壽數:尼採得年五十六歲,扣去獲病的十年……木心常說,尼采太年輕,沒有晚境。
距開館倒計時只剩兩周了。十一月二日,館員在網路意外看見德國中部「意志」電視臺採訪影片,趕緊讓我看:只聽得德語飛快地向人民報告,尼采將去中國。畫面上,漢莎公司員工正在我去過的那間檔案室忙著打包裝箱,艾許伯格對著鏡頭,斟字酌句……
十一月七日凌晨,天津海關通知:展品出關,當日直馳烏鎮。夜裡九點過,匡文兵、王家沛,忙不迭聯絡烏鎮西柵入口為運輸車放行。美術館特地空出的地下保險室,新鋪桌布,燈光雪亮。《區域性》攝製團隊經已駐館半個月,幾臺攝像機把守各通道口,嚴陣以待:尼采要來了。
夜裡十點,龐大的貨車緩緩開近美術館後門,我迎出去,忽而如臨禍端,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這就是九月間飛去魏瑪的理由嗎,木心瞧這陣勢,會害怕,同時,怯生生笑起來——每有大事果真實現,他總是這樣的惶然心喜——箱型車後門轟然開啟了,工人先後抬下兩個箱子,快步走向甬道。登時,團隊年輕人前前後後跟著箱子,毫無理由地疾走、飛跑,場面滑稽而莊重——其中包括我——小代,戴上手套,全程負責開箱、取物、清點,與德國密集聯絡大半年的王家沛,協助核對。包裹一件件開啟,我又看見了兩個月前在魏瑪和瑙姆堡看見的文獻。
將近子夜,眾人散去,保險室鐵門砰然鎖上——好像真會有什麼歹人中宵潛入,偷取尼采的紙片——尼采開始度過他在中國的第一夜。
十一月十二日,尼采特展的豎幅大旗,六米多高,被四五位盤踞在腳手架上的工人分持各端,聲聲吆喝著,緩緩掛上九米高的前廳東牆,尼采側影在巨大布幅的搖顫中,保持托腮沉思,布幅頂端,鳴謝魏瑪機構的文字共有四行,最後一行,特別緻謝駐德使者陳平:另一個尼采不認識的中國人。
十一月七日夜,尼采即將來到烏鎮。這是為他準備的小房間。
夜裡十點左右漢莎公司運輸車開進西柵,停在美術館入口的路邊,右側的女孩王家沛,為聯絡尼采展寫了上百封信函。
尼采文獻開箱清點現場,《區域性》團隊始終盯著拍攝。
將尼采送來中國的兩個木箱之一。
保險鎖鎖上了,尼采開始在烏鎮過夜。
尼采展大旗做好了,鋪在前廳地上,法比安和小代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