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分(第3/4 頁)
進了韓綺梅的房間,母親隨手拖過書桌前的椅子坐下,說你清理箱子我在這兒歇歇。母親的聲音比先前柔和了許多,如七月的陽光,灼人肌膚,有了藍色窗紗的隔離,便柔如朝陽。
母親的盤龍髻毫髮不亂,母親的身姿清瘦精神,母親留在地板上的影子整潔堅定。韓綺梅清理著箱子,不經意地看了看地板上母親的身影,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在博物館見過的晚清貴族服飾,精緻的繡工,柔滑的錦緞,在燈光掩映下泛著灰色的微光。眼見母親端坐的模樣,她自顧自地笑,此時的母親以另一副模樣出現在她的腦海,這個母親頭戴牌樓式的大拉翅,披著琵琶襟坎肩,身著金龍飾、間以五色雲紋的宮廷服,腳蹬鳳嘴銜珠穗的鳳頭鞋,坐在一個叫“翡翠園”的地方,兩眼炯炯地對她嚴格地進行私件檢查。
笑麼子呢?手裡的本子給我看看!母親說。
母親這一說,韓綺梅才驚覺自己正拿著一本《同學錄》。《同學錄》裡少不了一幫朋友的驚世之語,分別之際,讀了幾本書的,蒐羅盡了所能知道的溢美之詞、離愁之句,如大江東去,以不可遏制之勢滾滾而來。有些綺詞麗句,連韓綺梅也承受不起,何況是一晌要求子女中規中矩、又總覺自己的子女缺點遠勝於優點的母親。同學留言,原本就是虛虛實實,少不了攪拌一點笑料的,母親看了,只怕句句當真。
韓綺梅猶豫著,母親伸出手,看著韓綺梅,那眼神,分明在表示《同學錄》是非看不可的。韓綺梅囁嚅道,畢業了,同學瞎寫的留言,留個紀念,沒什麼看的。母親不答話,搶過《同學錄》,瞪了韓綺梅一眼,翻看,見韓綺梅還楞在那裡,又抬頭嚴厲地掃視一眼,丟擲一句話,幹你的事!老看著我搞麼子嘛?我還識得幾個字。
韓綺梅暗地裡埋怨學院把《同學錄》做得太精緻,紅色碎花緞面的包裝,金黃色的鎦金字,怪不得母親一眼就注意到了它。
韓綺梅取了毛巾擦汗。
房間前後牆各有一個四四方方的窗戶,有微風通暢其中,還是熱。陽光將樹影投射在藍色窗簾上,影影綽綽。已近傍晚,天色昏黃,擺在書架上的米黃色弦紋瓶泛著層晶瑩滋潤的光,上好的瓷釉使它的光芒粘著些詭異。父親把它放上書架時說,哥窯瓷,浙江龍泉貨呢。
采薇園出其的靜。
母親靜靜地看,額上的皺紋越來越深,面色越來越嚴峻。韓綺梅已把箱子清空,該上書架的上了書架,該入衣櫥的入了衣櫥,擱在椅子上的幾件衣服是要洗的。韓綺梅等著母親的反應。這種時候,母親沒說下樓是不能下樓的,就跟剛才進門時未等母親同意上樓就不能上樓一樣。
“有人祈禱聖母瑪利亞,有人祈禱聖彼得和聖保羅,姑娘,我只向你祈禱……”母親慢吞吞的念出了兩句詩,聲音低沉得可怕,與她平時高亢、嘹亮如京胡的聲音相比,現在的低沉、蒼涼就接近馬頭琴了。
那是陳文宇抄上去的詩,林語堂在聖約翰大學致女孩陳錦端的情詞。
文宇是什麼人?男同學還是女同學?母親問。
男同學。
他怎麼敢給你寫這些不三不四的東西?
這有什麼“敢不敢”,又怎麼稱得上是“不三不四”,韓綺梅這樣想著不留意一串話衝口而出,您老人家把事情想得太嚴重,同學在留言薄上抄了一首名人的詩而已,大家留個紀念,又沒其它的意圖,班級統一購買的留言簿,老師寫上名字就發下去在同學間傳來傳去,什麼時候抄上去的我都不知道。
母親忽地從椅子上站起,雙目圓睜,鐵青了臉,一揚手,《同學錄》直朝韓綺梅飛去,一頓數落也隨著飛馳的《同學錄》劈頭蓋臉而來。
又是你有理!你什麼時候把我的話當話了,麼子名人的詩?麼子留個紀念?名人的詩車載斗量,好詩那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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